彭德懷說:“你不是早就定了嗎?說出來就是了。”
毛澤東眼睛一亮,急著問:“小平同你說了?”
彭德懷說:“小平什麼都沒說。”
毛澤東說:“可人家不幹哪,林彪說他有病。他那種態度,即使沒病,我也要改變成議。常勝將軍的第一要素是有信心。有的人讓美國的原子彈、飛機大炮嚇出神經衰弱症了。”
彭德懷說:“我說的不是林彪。”
毛澤東問:“不是林彪?那是哪個?”
彭德懷說:“你不是早在打我的主意了嗎?”
毛澤東雖然正中下懷,還是愣了一下,忽然雙手拍在彭德懷厚實的肩膀上,說:“彭老總,你真是快人快語,真是知我者彭德懷也!”
毛澤東眼裏含著淚,彭德懷眼中也噙滿了淚水,兩人久久地對望著。
毛澤東一往情深地說:“與美國交鋒,不同於國民黨。林彪是打出威風來的,其實我明白,他是怕在朝鮮戰場上把自己的榮譽輸掉,威風掃地。你就不怕嗎?”
“勝敗乃兵家常事。”彭德懷說:“我不怕,老本全輸光了,回湖南老家種地去,我本來就是個農民。”
毛澤東很動感情地說:“謝謝你。”他轉過身去,從桌上取來小紙卷,打開,是寫給彭德懷的那首詩。
彭德懷問:“你怎麼又把第四句改回來了?”
毛澤東說:“你那麼一改,韻味全無了嘛。鼓老總,這是賦詩,不是論共產黨人修養。”
兩人禁不住大笑起來。
10月5日下午,在中南海頤年堂召開了又一次的政治局會議。林彪好像發誓要抗爭到底的樣子,他又好像經過了精心準備,第一個發言,毛澤東皺著眉頭聽著。
林彪在細聲細氣地說著,依然誰也不看:“在現代戰爭中,製空權是十分重要的,這我們應有充分估計,而我們現在剛剛在組建空軍,我們僅有的幾十名飛行員,才飛過十幾個、幾十個小時,要和美國參加過兩次世界大戰、飛行了上千小時的飛行員來比,等於是娃娃與拳師較量。我最擔心的是,一旦我們出兵,美國可能用原子彈大規模襲擊中國,這個杜魯門是個魯莽漢子,他既然能向廣島、長崎投原子彈,也一定敢向北京、上海投原子彈,我們那時就得不償失了。”
劉少奇問:“有沒有什麼折衷辦法呢?”
林彪說:“我想到了一個可進可退的方案。我們把13兵團開過鴨綠江去,屯兵於朝鮮,這叫出而不戰,作為威懾力量。”
毛澤東說:“隔岸觀火?不對了,你這是過河觀火。”
周恩來說:“聽聽彭德懷同誌怎麼說。”
彭德懷說:“林彪說得對,同美國人打,是要冒很大風險,誰都不願意打仗。我們開了幾次政治局會議都定不下來,不正是因為事關重大嗎?依我看,這仗是非打不可。”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在彭德懷身上。
彭德懷說:“美國現在已經對我們構成了侵略和威脅,如果讓美國占了朝鮮,將來的問題更複雜,所以遲打不如早打。是的,會打爛我們的壇壇罐罐,打爛了,最多等於解放戰爭晚勝利幾年嘛!不打出我們的國威來,帝國主義就會永遠騎在你脖子上屙屎!”
周恩來問:“大家還有什麼意見?”
朱德說:“打吧。”
劉少奇說:“做好充分準備,及早入朝吧。”
九
政治局會議一散,高崗就坐到林彪的車子裏麵了。林彪上車時吃了一驚,說:“你不會是搭錯車了吧?”
高崗一笑,說:“這幾天我胃不好,食堂的菜油膩太大,想到你那喝點小米粥。”
林彪說:“小米粥還供得起,走吧。”
車子開動後,林彪有意無意地從後視鏡看了看車後麵,除了中南海的幾個警衛人員,沒有別人。
醉翁之意不在酒,林彪當然不相信高崗是為了一碗小米稀飯而來。以高崗的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的地位,想吃小米粥,招待所會不給做嗎?
這是一個很好的借口。彼此都不便過從甚密,何況林彪與高崗的喜熱鬧性情本來就格格不入。
在小米粥正熬著的時候,高崗在林彪的書櫥前翻著書。
林彪托著一杯茶,說:“沒什麼好書。”
高崗說:“是怕我借嗎?”
林彪笑笑,坐在轉椅上,說:“我的書還有北京圖書館多嗎?看中了隨便拿。”
高崗笑起來。這時勤務員給高崗端來一杯茶,還有一大盤子新鮮水果。
勤務員退出去後,高崗關緊了房門。他問:“你能猜到誰領兵入朝嗎?”
林彪說:“那還用問嗎?彭大將軍啊,惟他敢橫槍躍馬呀。”
高崗笑道:“你這就不對了,讓你掛帥,你有病,派了別人,你又用這種口吻說話。”
林彪說:“絕無妒意。我知道我擋不住出兵這件事,我三番五次諫諍,自己又因病不能領兵赴朝,他肯定生我氣。”
高崗說:“那倒不會,反對出兵的又非你一人。況且,不管持哪種意見的人,都是從利國利民角度出發的,豈有他意!”
林彪說:“事已至此,我也不會再說了。”
高崗沉思了一刻,試探地問:“你說,主席僅僅是因為我們都涉及的原因才決意出兵的嗎?”
林彪有幾分警惕地看著高崗。
高崗說:“我想,主席還有更深層次的考慮,隻是不便說罷了。”
林彪頗感興趣地說:“試道其詳。”
高崗說:“當然這隻是推斷了,反正你我私下談話,不算數的。”
林彪說:“這又不是組織活動,不必顧慮重重。”
高崗說:“也許,與旅順口、中長鐵路有關。”
林彪反問:“怎麼扯到旅順口、中長鐵路上去了?風馬牛不相及呀。”
高崗說:“你還記得5年前日本人投降時的事嗎?斯大林把蔣介石看成是合法政府的代表,並且同宋子文簽署了《中蘇友好同盟條約》,他也是支持蔣介石接收東北的。”
林彪說:“是呀。那時斯大林打定主意不交旅順口,不交中長鐵路,為這事,主席是不高興的。”
高崗說:“現在倒是時過境遷了。蘇聯與我們有了友好互助同盟條約,也就是說,一旦有人入侵中國,蘇聯必須履行條約義務,出兵援助中國,是這樣吧?”
林彪笑道:“我明白你的推測了。斯大林此前還想在中國建長波無線電台,主席也頂回去了。你是說,主席怕請來神送不回去?”
高崗說:“正是。萬一美國打進東北,蘇聯必出兵,出了兵,即使打走了美國人,蘇聯人也會像在東德一樣,以維持安全為由不走,那時我們怎麼辦?豈不是前門拒虎,後門進狼了嗎?”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高崗剝著一個橘子,說:“所以,主席想,幹脆打出去,讓戰火遠離我們的國土。”
林彪說:“真是這樣,也不失為另一種意義上的明智之舉,比我們要高明多了。”
高崗說:“到此為止,權當沒說。”
林彪抽了抽鼻子說:“小米粥的香味都飄出來了,還有肉絲炒涪陵榨菜,走,喝粥去。”
兩個人笑著向小餐廳走去。
十
出兵的大計已定,並在黨內高層取得了共識,彭德懷又毅然勇挑重擔,毛澤東的心事去了大半,胃口一開,多吃了一碗紅豆飯,飯後與彭德懷在一起喝茶。
毛澤東對彭德懷說:“給你10天準備時間,你先回趟西安,總得對浦安修交代一下呀。”
彭德懷說:“算了。先前轉戰南北,半年都不知我死活,習慣了,讓她擔心倒不好。”
毛澤東指著地圖說:“你的司令部可以設在鴨綠江我方一側,便於隱蔽。”
彭德懷說:“麥克阿瑟把他的總司令部設在東京,我難道也設在北京?那就不用我彭德懷了,你毛澤東就兼任算了。”
毛澤東笑了。
彭德懷說:“我過江去。部隊進到哪裏,我跟到哪裏,不然沒有指揮權。我也想見識見識美國鬼子怎麼打仗。”
毛澤東說:“在戰鬥打響之前,應絕對保密。我會告訴新華社,打響以後報道分寸也要注意。”
彭德懷說:“主席的意思是,設法轉移敵人的注意力?”
“對,讓敵人產生判斷上的錯覺。你們要秘密過江,做到人不知鬼不覺,等到敵人發覺,已經大難臨頭了。”
彭德懷說:“你真想得出。26萬大軍,叫我人不知鬼不覺的,談何容易。”
毛澤東說:“你有得是辦法。”
彭德懷說:“你又給我戴高帽了,晚上再談,恩來同誌要我和他一起去參加軍委會議,武器裝備、後勤供應,一大攤子事。唉,本來我已經一門心思搞建設了,現在又扛起了槍。”
毛澤東說:“若依我的願望,我也想把天下所有的兵器收起來熔化掉,像秦始皇一樣,鑄成12個大銅人,從此天下太平,偃武修文。可是沒有辦法啊,樹欲靜風不止嘛。”
彭德懷說:“那我走了。”
毛澤東說:“明晚上你過來,我請你吃飯。”
彭德懷說:“家鄉菜?”
毛澤東說:“當然不會讓你吃西餐大菜了。”
送走了彭德懷,毛澤東在外麵散了一會兒步,再回到菊香書屋,已是萬家燈火齊明時分了。
毛澤東剛坐下來批閱文件,門開了。
衛士走進來報告:“岸英來了。”
毛澤東放下筆,回過頭來。
毛岸英問:“爸爸,你叫我?”
毛澤東點點頭,用手指了指沙發,毛岸英坐下。
毛澤東點起一支煙,久久地凝望著兒子。
沉默了好一會兒,毛岸英似乎覺得父親有難言之隱。
還是兒子沉不住氣了:“爸爸,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毛澤東說:“你說,京郊的那個村子,參軍的26個,犧牲了11個?”
毛岸英說:“是啊,你怎麼想起了問這個?”
毛澤東說:“你去見過這些烈士父母嗎?”
毛岸英點點頭:“他們都投了玉米粒,同意出兵朝鮮。有一個病老太太,人們不忍心告訴她兒子犧牲了,至今她每年還給兒子做一雙鞋……”
“多好的人民啊。”毛澤東感慨地說,“可憐天下父母心。普天之下都一樣,哪個孩子不是父母的心肝?哪個熱血男兒不是血肉之軀?”
毛岸英聽得很動情。
毛澤東說:“中國人飽受戰亂之苦,十幾年來,有3 000萬同胞倒在血泊裏,我們多麼不願再有戰爭啊!你說,我們出兵朝鮮,人民能理解嗎?”
“我想是能夠的。”毛岸英說,“沒有國,哪有家。這道理人人都明白。”
又陷入了沉默。
毛岸英著急了:“爸爸,你今天怎麼了?到底有什麼事啊?”
毛澤東說:“我隻是想看看你……”
毛岸英緩緩地站起來說:“不,爸爸,你有話要說。”
毛澤東仍舊深情地看著毛岸英。
毛岸英說:“爸爸,我到朝鮮前線去。”
毛岸英早已覺察到父親有讓他上前線的意思,隻是不想由他當父親的口中說出來。他知道,此時的毛澤東,既是父親,又是領袖,他把毛岸英自然也既當成兒子,又看做是一個熱血青年,極普通的一個熱血青年。
他懂得自己出征意味著什麼,它本身就是一種號召力,是毛澤東不用說一句話就存在的分量。
毛岸英出於為國、為父,出於忠、孝,他都該義無反顧地上前線。
他話一說出來,就從父親的眼睛裏讀出了欣慰和讚許。
毛澤東似乎不感到驚奇,他注視兒子有頃,說:“你不是一時衝動吧?”
毛岸英說:“也算是吧。”
毛澤東說:“娃娃,我的好娃娃,你不感到勉強嗎?”
毛岸英搖搖頭:“我本該去的。為了爸爸,我也該去。”
毛澤東慈祥地看著兒子。
毛岸英說:“毛岸英是父母的親骨肉,別人的孩子也是。我上了前線,對爸爸來說是一個安慰。”
毛澤東抓住兒子的一隻手,眼含淚花說:“謝謝你,我的好兒子。”
停了一下,毛澤東說:“你媽媽若是活著,她會怎麼說?你從小跟媽媽一起坐過牢,後來帶著岸青在上海流浪,說真的,我沒有給過你什麼父愛,有的都是嚴厲……”
毛岸英說:“我理解。爸爸,你與別人的父親不同的,就在於你不光屬於你的孩子。”
毛澤東的淚水滾了下來,再次說了聲:“謝謝你,你能理解爸爸。”
毛岸英說:“那我就做準備了!”
毛澤東說:“我這也是送子上戰場了。”
毛岸英說:“爸爸,你別擔心。我10年前就是蘇聯近衛軍的中尉了,我參加過莫斯科保衛戰,後來越過波蘭,一直打到柏林,我本來就是軍人。”
毛澤東的大手重重地拍在兒子的肩頭上,期待、讚許的目光在兒子臉上深情地注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