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四下決心,毛澤東的抉擇(3 / 3)

再有幾小時就過江了。這是10月19日下午,天陰著,冷風在鴨綠江上“颼颼”地吹著,枯黃了的蘆葦在風中瑟瑟抖動。

戰士並不知道他們將開往何處,隻有政治敏感的人能猜出八九。這樣做當然是為了保密,甚至誌願軍的軍官們初期都穿上了褲線有紅押條的朝鮮人民軍馬褲。

40軍的一個團的駐地一片忙碌。

部隊戰士正在做出發前的最後準備。有的在帶炒麵,有的在檢查子彈,有的人把挎包裏的書集中到院子裏。

連長於占國見一個娃娃臉小眼睛的戰士把一本小人書又掖回了挎包,就走過去,粗魯地拽出來,扔到大堆書中去。

這時彭德懷帶著毛岸英、李望走了進來。

那個小戰士說:“帶圖的也不讓帶呀!上麵沒幾個字呀!”

於占國說:“有一個字也不行。”

娃娃臉噘起嘴:“這叫打的什麼仗啊!”

“龐小海!閉上你的臭嘴!”連長訓斥了他一句,回頭見彭德懷過來,敬了禮,剛要說什麼,彭德懷製止了他。

彭德懷走過去,蹲在院中間一大堆書旁,見有識字課本,有《論持久戰》,也有小人書。

彭德懷問龐小海:“幹嗎生氣呀?嘴噘得能拴頭驢。”

周圍戰士哈哈大笑。

龐小海說:“連長不讓帶有字的書,我那是小人書啊,沒幾個字。”

“是這本嗎?”彭德懷拾起來,原來是一本連環畫:《失街亭》。他忍不住笑了,“你看的這是兒童團的玩藝兒呀!”

龐小海說:“才不是呢。這是我參軍時,老農會大叔特地跑到山城鎮給我買的。他說,這是長心眼的書,那個叫馬什麼的,就是沒學好兵書,失了街亭,叫諸葛亮砍了腦袋,我不學學,能打好仗嗎?”

彭德懷忍不住大笑。

連長於占國說:“別叫人笑掉了大牙吧!你一個小兵還想指揮打仗?那是將軍的事。”

彭德懷說:“這話可不對了喲!法國的拿破侖說過: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幾十年後,我們這位看連環畫的小兵,說不定就是一位將軍了呢。”

龐小海看了彭德懷一眼說:“別逗著玩了,你這胡子拉碴一大把年紀了,不也沒熬上個將軍?你大概還在炊事班吧?”

彭德懷、毛岸英大笑不止。

於占國申斥道:“胡說,你又小看人!這位首長,少說也是團、營首長,你怎麼看人家是夥夫!”

正巧這時,40軍軍長溫玉成和政委袁升平過來了,見了彭德懷,馬上給彭德懷打立正。

於占國愣了,所有戰士們都目瞪口呆。

龐小海伸出了舌頭:“我的媽呀!這得多大的官呀,我們軍長都向他打立正。”

彭德懷拍了拍龐小海的頭:“沒多大官。你聽連長的話,叫你交出有字的書來,必有道理。

留個姓名吧,交個朋友嘛。”

“我叫龐小海,龐統的龐。”他說。

“噢!知道了。龐統號稱鳳雛先生,是三國時有名的謀士、大將軍。好了,再見了,未來的將軍。”

龐小海說:“你叫什麼呀,首長?”

彭德懷說:“彭德懷。”

戰士們全都歡呼起來:“彭老總!”

溫玉成說:“走吧,找你都找瘋了。”

袁升平說:“給你弄了一輛嘎斯六九車,給你找了個東北籍的司機,叫唐祥,車開得好。朝鮮都是山路,南方人玩不轉。”

彭德懷剛要走,一個戰士說:“首長,我有意見,連長說過了江,不讓我們說中國話,有事打啞語,這不把人憋死呀!”

於占國說:“這是上級的命令啊!再說,教了他們一句呀,叫……叫什麼卡哨了?”他自己反倒想不起來了。

龐小海說:“毛拉卡哨。”

於占國說:“對,不管見了人問你啥,一律毛拉卡哨,不知道的意思。”

彭德懷對溫玉成說:“看來得做點解釋工作,保密可別把戰士都憋啞巴了。”

人們又都笑起來。

安東的後方醫院也是臨時性的,占了一所中學。

張國放焦灼不安地躺在病床上。他悄悄地把背包從床底下拿起來,把牙具往裏放。

忽聽“嘻嘻”一聲笑,他抬頭一看,是蘋果臉大眼睛的機靈鬼小護士丁梅。丁梅問:“軍長大人,幹嗎呢?”

張國放若無其事地說:“沒事,看看背包。”

“背包裏又不藏耗子,看它幹嗎?”丁梅伸出手去,“拿來吧。”她在要體溫計。

張國放磨磨蹭蹭地在被窩裏摸著。

丁梅說:“你這人,把體溫計夾哪裏去了?”

張國放拿出了體溫計交給小護士,她衝亮處一看,皺起了眉頭:“咦?”

張國放問:“下來了吧?我早就感覺不熱了。”

丁梅譏諷地說:“不熱是不熱了,有點發冷了吧?”說著,她冷不丁走過去,猛然一把掀開張國放的被子,裏麵有個飯盒,飯盒裏裝著些冰塊。

張國放伸手去搶飯盒,丁梅早搶先拿在手裏。“好啊,你騙人,把體溫計插到冰裏,我說呢,這人的體溫怎麼35度以下了呢!”丁梅忍不住笑,張國放也笑。

張國放求情道:“丁梅,小同誌,你若放過我這一馬,我永生永世都記著報你恩。”

“是嗎?”丁梅說,“談判吧,啥條件?”

張國放說:“我給你買兩本書。”

丁梅說:“我自己會買。”

張國放說:“一支大金星筆。”他真的拿出來一支金筆。

丁梅說:“不稀罕。”

張國放為難地問:“那,你要什麼?”

丁梅有幾分神秘地說:“我跟著你,你上哪,我上哪。”

張國放說:“我回部隊呀。”

丁梅說:“別保密了,你們要——過——江。”她小聲卻又一字一頓地說了出來。

“我不知道,”張國放裝傻,“過什麼江?”

“你就在這裝糊塗吧。”丁梅說,轉身要走。

張國放急著跳下地去攔擋:“別呀,再談談。”

丁梅撲哧一下笑了:“你呀!你若答應帶我走,我告訴你一個門路,隻要江醫生點個頭,病曆一改,你就走了。”

張國放說:“你這個人挺厲害。小看你不得呀。”

丁梅說:“江醫生也正鬧著上前線呢,人家不批,和你同病相憐!”

“是嗎?”張國放下地穿鞋,說,“我去試試看。”

部隊就要過江了,張國放怎麼能在這時候掉隊?他真是急死了。

醫生值班室裏隻有江小帆一個人在,機會很好。

張國放悄悄進來。

江小帆道:“體溫35度的同誌來了?快請坐。”

張國放一笑,隻好任她奚落。

江小帆說:“幸虧體溫計的下限隻有35度,不然你得降到零下去。”

張國放說:“我是來求你的,江醫生,我今天晚上必須歸隊。”

江小帆說:“我不能放一個發高燒的病人出院。”

張國放說:“丁梅不是跟你說了嗎?”

江小帆問:“說什麼?”

張國放說:“交換條件。”

江小帆說:“好吧。你若給我們林院長打個電話,他放我走,你也立刻可以走。”

張國放說:“可是……無緣無故給一個女同誌說情,容易引起誤會吧……”

江小帆說:“那你就回病床上躺著去。”

張國放猶豫了半天,拿起了電話:“掛院長室。喂,林院長嗎?我是張國放……啊,好了,全好了,怎麼,信不過我,還要江大夫說話?”

他把電話遞給了江小帆,並向她作揖。

江小帆說:“燒退了,可以出院了,是嗎?他們吳軍長一天打了四次電話來催問,好,好,你等等,張軍長還有話。”又把聽筒遞給了張國放。

張國放這下可為了難,遲疑半天,說:“啊,將來請你下館子。”放下了聽筒。

江小帆說:“咦,你這人過河拆橋!”

張國放說:“實在張不開口,會有機會的。”

江小帆閃動著長長的黑睫毛,笑眯眯地看著他,說:“我就知道你不可能為我說情。”

張國放說:“我們39軍的軍醫、衛生員缺好幾十呢!你又是幹外科的,你能到我們那去,我絕對舉雙手歡迎。隻是……”“你別害怕,我賴不上你。”江小帆說,“隻是早幾天晚幾天的事,朝鮮戰場上見吧。”

張國放說了聲“謝謝”,向江小帆鄭重地敬了個軍禮,江小帆反倒臉紅了,不好意思地扭過頭去。

彭德懷已經做好了過江的準備,洪學智來告訴他朝鮮內務相樸一禹同誌過江來了。

“快請。”彭德懷推開地圖,站了起來。

樸一禹一見彭德懷,就問:“彭總,你們出兵的日子定了沒有?”

彭德懷說:“已經定下來了,時間就在今天晚上。”

樸一禹眼含淚水,激動地說:“太好了,這就好了,你們若再不出兵,問題可就嚴重了。”

彭德懷又拉過地圖,說:“你看,我們4個軍、3個炮兵師分東、中、西三路同時過江。40軍從安東和長甸河口過江,之後向球場、德川、寧邊地區開進;39軍從安東和長甸河口過江,一部至枇峴、南市洞地區布防,主力向龜城、泰川地區開進;42軍從輯安過江,向社倉裏、五老地區開進;38軍尾隨42軍渡江,向江界地區開進。你們那邊情況怎麼樣?”

樸一禹說:“形勢危急呀,昨天,敵人三麵包圍並向平壤發起了攻勢,到昨天下午,已經突破我兩道防線,在空軍炮兵支援下,以坦克為先導,正向平壤發起總攻,也不知現在怎麼樣了。”

停了一下,他歎了口氣,說:“平壤的陷落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了。目前,美軍正在狂妄叫囂,要在感恩節前占領全朝鮮、飲馬鴨綠江呢。”

屋子裏一片沉寂。

彭德懷在屋子裏踱了幾步,說:“你們現在有什麼打算?”

樸一禹道:“為保存有生力量,我們正組織黨政機關向新義州、江界實施戰略總退卻,臨時首都也遷到了江界,眼下具體打算還沒來得及研究,金首相請總司令趕快入朝,共商抗美大計。”

彭德懷問:“金首相現在在哪裏?”

樸一禹搖搖頭:“具體地點,我也不清楚,隻知道他在介川到熙川這條線上向北撤。美國人的情報靈得很,為了安全,金首相需要不斷地轉移,行蹤不定。”

彭德懷說:“那我們就去找。你看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樸一禹說:“越快越好,最好立即動身。”

彭德懷重重地一拍桌子,說:“那好,說走就走。”他又略作思索,對著鄧華、洪學智說:

“敵進甚急,我得馬上入朝,你們幾位把部隊入朝後的作戰具體任務、集結地點以及可能出現的情況,再仔細研究一下,在出發前電告各軍、各師,也電告我。另外,部隊過江一定要組織好,不能出紕漏,明白嗎?”

鄧華敬禮:“明白了,彭總,您放心走吧。”

彭德懷走到了門口,又站住,回過頭來凝視鄧華等人良久,才對李望、劉亮、謝大川等人一揮手,跨出門去。

十一

從空中往下看,平壤城裹在濃煙烈火之中。看得見幾路攻城美軍在向市區挺進。

大批北撤的軍民幾乎堵塞了道路。

敵人的B-29、B-26轟炸機鋪天蓋地飛過平壤上空,炸彈紛紛尖嘯著落下,城內火光衝天。

山炮、榴彈炮群在城外轟擊。

朝鮮人民軍在最後一道防線抵抗。

敵人潘興式M-26坦克、謝爾曼式中型坦克和MA3坦克開路,步兵正發起集團衝鋒。

沃克坐在飛機上在天上指揮,他在對著話筒大叫:“重炮群向東麵轟擊……”

看著腳下的火光和曳光彈道,貝爾頓說:“太壯觀了,隻有美國能打這樣的仗。”

沃克叫:“爬高一點,別叫我們自己人的炮火把咱們打下去。”

貝爾頓將飛機猛升起來。

得意洋洋的沃克做夢也不會想到,就在此時,浩浩蕩蕩的中國人民誌願軍正在跨過界河,並將改變沃克一生的命運。

安東成了軍人的城市,軍隊在開拔,滿街是黃色的人流,飽受美國飛機轟炸之苦的安東市民都跑出來送行,嘴上不說,誰都明白大軍是往哪開的。

黃昏降臨了,對岸的新義州很靜,江水無聲地卷著漩渦流淌著。

40軍開始過江了,個個神色嚴肅,這些沒有領章帽徽的軍人們腳步匆急地踏上了鴨綠江大鐵橋。離遠看像是一堵流動的人牆。

汽車上橋了,炮車上橋了,浩浩蕩蕩。

幾輛吉普車停在橋下。39軍軍長吳信泉和40軍軍長溫玉成在看著部隊過江。

忽然,溫玉成向隊伍裏一指:“那不是你的張副軍長嗎?”

吳信泉眼一亮,叫了聲:“張國放!”

張國放從吉普車上跳下來。

吳信泉說:“好呀,我以為你還在醫院裏泡病號呢!你倒來得麻利!怎麼樣,全好了,燒退了?”

張國放說:“退了。”

“差點退到零下呢!”下半句是剛剛趕來的江小帆接上的話茬,她跑得直喘。

“怎麼回事?”吳信泉問,“還讓人家江醫生追了來,噢,你是開小差的?”

溫玉成說:“很可疑。”

江小帆打圓場說:“是有正式出院手續的。”她從挎包裏拿出些針劑、片劑,送到張國放手上說:“針和藥不能停,你自己明白是怎麼回事!”

張國放說:“謝謝。”

江小帆看了張國放一眼,又看了溫玉成、吳信泉一眼,說:“我走了,再見。”

張國放站在原地沒動,擺了擺手。

江小帆跑下了斜坡,突然站住,像冷不丁想起什麼事似的叫:“張軍長,忘了一件事。”

這意思當然是讓張國放過去。張國放猶豫了一下,看了溫玉成、吳信泉一眼,走下了鐵路橋坡。

來到江小帆麵前,江小帆卻又沒話了。

張國放有點著急,問:“什麼事呀?”

江小帆這才說:“你這人,不講信用。”

張國放說:“其實,我……是願意給你說說情的,可是……”

江小帆笑笑說:“現在是抽調一小部分人入朝,過一段,我們後方醫院可能集體入朝呢。”

“那太好了,我們又能見麵了。”張國放說。

“我可不希望你來住院時才見。”江小帆說。

張國放回頭望一眼正在過江的部隊,說了聲:“我得走了。”右手舉到了帽簷上。

他大步跑上了橋坡。

他偶一回頭,見江小帆猶在招手。

回到溫玉成、吳信泉跟前,吳信泉說:“怎麼,好像發燒燒出感情來了嘛。”

溫玉成說:“判斷準確,這感情有55度了。”

張國放說:“你喝白幹呀?”

幾個人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