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地上的冷秋嫦忽然一躍而起,若機簧發矢一般一掌擊向菜五宮,這一掌,拚盡了她三十年來的全部功力,那陣勢顯然便是要斃菜五宮於掌下。
誰也想不到,愛到深處是怨恨,是非死不可的冤孽結,這對情深意重的有情人,如今瞬間就反目成仇。
對尋常仇家,一個武林中人絕不會使出這樣的殺招——這一招破綻百出,因為沒有庇護自己的後招,如果敗了,就是飛蛾撲火,鳳凰浴火;這一招全無破綻,因為這就是集中全部力氣攻擊敵之死命,自己死也絕不要他人活的玉碎之擊,想當年霸王項羽背水一戰用的招數就是如此,這絕對是大英雄所能用到的招數,而今一個弱小女子也勇決千古的施出此招,江湖中人如若目睹耳聞,必定瞠目結舌。
當冷秋嫦知道了自己一心至愛,生死不渝的情人原來就是自己的殺父仇人,自己誤會貪生怕死的父親讓自己的心靈熬煎已經無法承受。
原來自己的情人也是父親的忘年之交,最為珍視友情的朋友,父親為了維護他,不惜擔當一生被愛女誤解的痛苦,臨終之際也不得將真相告訴女兒。
而這個男人也奪走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和貞操,自己以為這個曾經麵對戰場上千萬強敵孤身獨往的人必然是大英雄,原來不過是個貪生畏死,求一己私利的小人之後,那種羞辱感,簡直就是女人所最不能容忍的。
冷秋嫦是受過禮法熏陶過的女子,固然她是江湖兒女,巾頭氣要小許多,不是絲蘿脫喬木不得便要萎伏在地不得直立的哭哭啼啼。
可是女人遭受了如此被蒙蔽的羞辱,一生視愛情為唯一的珍藏,比自己的生命還要珍貴,到頭不過是一場空幻泡影。
畢竟每個女子不因為自己的情人是大英雄而愛護憐憫疼惜他,但是至少情人該是個對愛情專一,做人堂堂正正,有始有終有擔當的男子漢,這也是支撐他二十餘年獨守清涼宮的心理支撐。
一旦知曉所愛所托非人,那種遭雷擊一般的打擊使得她頭暈目眩,再也沒有活下去的力量。
她拚著這一擊,也要結果了這個與自己恩怨糾纏,愛恨纏綿,說不清究竟是愛戀緣分還是深仇大恨的男人,索性,這一招,這一擊已經重若雷霆萬鈞,絕無可以阻擋的餘裕,不殺了他,也要與他同歸於盡。
菜五宮眼見到一生心愛的女子此時已經形容枯槁,從眼神和神情之中所看到的她是人生的末世,不禁悲從中來,錐心泣血。
想起自己一生也曾轟轟烈烈的受萬千人膜拜,與君王分庭抗禮,也曾畏畏縮縮的蟄伏蜷縮在聖教正統的地宮之中隱姓埋名,也曾陰謀策劃顛覆詭計,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居然連自己的名諱都不敢對人之言,居然要與人做雞鳴狗盜的勾當,此中羞辱,難道曾經臥薪嚐膽的勾踐忍受過麼?
勾踐戰敗之際尚且有三千越甲在周圍護衛,自己這個文才武功,雄心壯誌不輸勾踐的大英雄卻隻能托庇聖教正統,讓自己二十年前創建的威名一掃而光,身邊一個與自己同甘共苦的部下兄弟朋友也沒有,他忽然間心灰意冷。
冷秋嫦對自己這當胸一擊,他忽然間從大丈夫不畏死,隻為死得不值變得視死如歸,他實在不知道,原來他最畏懼的居然不是怕死,而是連這人間最相信自己心愛的女子也對自己反目成仇,決絕無情,那麼此生何可留戀?
就算能夠與銀龍聖女一起顛覆聖教正統,攫取權威,與墨孤魂爭霸江湖,一雪當年之羞辱,可是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因此,他坦然自若要受這當胸斃命一擊,這一擊雷霆萬鈞的力道,就算是菜五宮全力抵禦,就算是墨孤魂奮力相抗,就算是楚留香拚盡內功外力,也不能阻擋。
這一擊的招數固然神器幻妙,不但包含著江湖曆代女俠傳下的絕招,如越女劍的橫掃千軍,華山派的清風奪命十三式,更融入峨眉派的峨眉九陽功,古墓派的素女分心劍,恒山派的衝盈劍法,而且還包含著一個決絕女子的複仇怒氣;癡情女子的暮然回首的驚訝冷汗;討還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的正氣凜然,勇決千古的奇女子的勁力鋒芒;這一樣是一股浩然之氣,雖然它並不存於孟夫子口下的發諸山川的養育吾心的沛然莫可禦之的凜然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