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五宮漸漸的安靜,不再撕扯自己的頭發,再痛苦的事,也必定有其限度,除非此身命喪,又有何足惜呢?菜五宮所經曆的痛苦,正是千百年來困擾此中矛盾人物的共同屈辱和痛楚。
他的臉已經被自己的耳光打腫,隻有身體的痛楚才能減輕自己的心痛,嘴角的血一滴滴的滴在冷秋嫦的臉上。
冷秋嫦反倒微微一笑,她知道,菜五宮若是不如此發泄出來自責,以他對自己的情深意重,一定會大受內損的,他這樣做,反而讓自己安心了 下來,不用擔心他損傷了自己的身體,她接著道:
“我從你的眼睛裏讀出了這些,所以我不得不死,其實,就算是你殺了我的父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報仇,我也不能去報仇,我們不能去自相殘殺,讓那些把你逼成魔鬼的人猙獰狂笑。也許我父親是甘心死在你的手中,那是為了成全友情,也是對他女兒的關愛的承諾和補償,也許是自責,這裏麵的複雜糾結, 直到現在我也不能明白,因為我既沒有朋友,也沒有兒女,我無法體會這種心情。“她最後這句話說的寂寞而蒼涼,那裏麵的幽怨足以催人淚下。
“要知道,以他的武功內力,並不輸給你,他若是真的要殺你,相信也不是難事。“
她又哀歎一聲,道:“大哥,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我們隻能同心而離居,陰陽相隔以終老,不是我忍心不再陪你走下去,也不是我不知道麵對殺父仇人和我最心愛的男人的矛盾讓我無法麵對,而是,你不再是我愛的那個對我會一心一意的男人了。”
菜五宮緊緊的抱著冷秋嫦,隻可惜,這隻是一具僵硬的屍體,曾幾何時,這是個美豔不可方物的奇女子。
楚留香臉上現出的不再是寂寞和無奈,而是一種痛苦,一種痛徹心扉的痛苦,他望見了最奇絕千古的女子,他也見識了仇恨和情愛的絞纏生發悲劇的殘酷。
他領教了人是如何被逼的走投無路,如何被逼的殘害自己的恩人,最終如何一手殺死自己最親愛的人,將自己的人生逼上絕路,這一切難道都怪菜五宮的自私涼薄麼,這一切難道就是因為蔡五宮的陰狠毒辣麼?
自己與菜五宮海上對陣交手,相信以自己的眼光來看,菜五宮的武功在當今天下可謂無敵,他智謀宏富,更超過自己所見過的精明厲害的武林中人,究竟是誰能夠將他逼的走到如此絕路?
究竟那個把他逼的陷入絕地的墨孤魂有什麼本事?菜五宮的武功已經達到了內力的頂尖,體力的極限,難道說這個世界上還有比他武功更厲害的人物?
不見得,楚留香暗自否定這種看法,那這個墨孤魂究竟有什麼了不起?
楚留香知道久經江湖,自然知道江湖中行事並非全是依靠強力武功,武功不及,陰謀殺人更讓人有苦難言,詭計更是殺人如草不聞聲,更讓君子可欺之以方的江湖真正俠義中人沉冤莫白,楚留香想想都覺得此江湖非彼江湖,從腳底冷凍到全身,想一想楚留香都覺得自己能聽到靈魂顫抖和心碎的聲響。
菜五宮終於歎息一聲道:“妹子,你現在是不是很恨我怨我?“他忍不住去擦擦冷秋嫦臉上的血跡,撫摸著她的臉龐,他自己就像是在和一個活人對話,但是冷秋嫦的確已經玉殞香消。
冷秋嫦臨終之際,緊緊將破日神箭抱在懷裏,菜五宮忽然間看到這隻箭,遲疑了一下,用手想要拿起觀看。
青鸞猛然撲過去護住冷秋嫦,冷冷道:“夠了,你不覺得你已經是個覥顏活在世上的人麼?你於友不仁不義,於愛人不忠,堂堂契丹大俠菜五宮居然要奪走一個已經死去的女人對於她曾經的愛人的唯一追憶,就算是她愛的人是你,可是你又有什麼資格來擔當這個追憶呢?你是不是太過不要臉,太過冷血了?”青鸞毫不畏懼,在這個世界上,也隻有她有資格來如此斥責菜五宮,因為隻有她才是冷玄的孫女,冷秋嫦的外甥女,她若是不討還公道,世上更有何人呢?
菜五宮唉了一聲,喃喃自責,如瘋魔一般,道:“不錯,我委實太過冷血了,連一個小女孩子的同情心都不如,冷玄老人後人能出如此女子,不知道該是令我慚愧還是讓我照見自己,破日神箭,有不如無,與我何有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