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數十年前他在溫柔纏綿中聽到的警戒之語,沒有再出現。
當然諸葛青陽也忘記了芳姑父親在洞中的厲聲嗬斥教訓。
此時深陷溫柔鄉中不能自拔 的他也未必能夠有勇力,有智慧,有決絕之心把現實當做夢幻,或者把夢幻當做現實。
他重續數十年前的玉琯岩邊的青春夢好,接演九嶷山中本該有的兩心相悅,執子之手。
所謂武林第一人,江湖中的至尊人物,世俗中的大哲人,所求所欲的,也正如尋常匹夫匹婦的白首不相離,雖然他偶爾也鄙視這些匹夫匹婦的悠然自得,隨遇而安。
諸葛青陽與芳姑相偎相依,用盡青春的力氣,譜奏出於飛之樂,鸞鳳之合。
他們早就忘記了這個世界,是啊,在熱戀中的情人眼中,這個世界又算的了什麼呢?
它至多隻是美好生活的裝飾,至多是一座闊達豪華的殿宇,不過這殿宇的主人,始終是自己這一對情人而已。
諸葛青陽與芳姑仲德父女一起耕作,生活在山間,他們種田,打柴,狩獵,采藥,九嶷眺月,洞庭賞波,觀芙蓉菡萏盛放於池塘,覓香草芝蘭流芳於澤畔。
諸葛青陽過上了一種安適的田園耕織生活,一種他祖先諸葛孔明也曾經安適恬淡的生活。
這種生活波瀾不驚,卻也饒有興味,這也是這片文明土地上延續數千年的大多數人的生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耘田稼,收獲糧食,春種秋收,夏播冬藏,這當然是一種較為文藝化的雅致說法,按照北方後世流行的說法,叫:二畝田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
不過一般人並不安分於這種說起來幸福無比,其實為了生計卻也緊巴巴艱辛的農家田園生活,因為它不能孕育新的希望,因為你一眼望去,就能望見這種文明的深度和未來的希望。
也因為它的存在,它的波瀾不驚,也在醞釀著新的暴君和災禍,更大更陰險更邪惡更殘暴的暴君正在接踵而來。
這種生活,是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老死不相往來的小國寡民,甚至一村一鄉,便可足以構成一個國家。
如果它真的能夠富足,如果它真的能夠讓世人都不陷入算計詭詐,如果沒有饑饉戰亂,如果真的能夠讓所有的人不生出奸盜邪心,這中國的聖人夢幻的上古堯舜之治下的理想國度的民眾生存的方式也的確沒有什麼不好。
這片土地上的民眾不會有腓尼基人,波斯人在波濤大海之中遠航經商的探索精神,他們更視經商為生奸盜貪婪之心的源殤;他們當然也不會有猶太人顛沛流離的飄零淪落,所以當然也無從生發出對於新世界的渴望探索,開辟不出新大陸,更無從談及虔誠的宗教信仰。
所以,它對於新世界的機巧和器物的精致,也往往視為奇技淫巧,他們隻能得過且過,隻能在改朝換代之中摸索了幾千年,隻能在描述諸葛青陽祖上功德無量的演義中循環往複於所謂的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死結中,至今而不得脫離。
諸葛青陽縱然是那個時代的天縱英才,縱然是這片文明土地上超越他祖上的智者,可是一旦過上這種日子,一旦停留於波瀾不驚,那麼作者對他這一生的多姿多彩的深度也有所疑惑與保留,作者似乎也一下子看透了他以後直至老死的生活,所謂深不可測,所謂不可估量,所謂前途不可限量,這些其實大而無當的話語,已經不再屬於這個少年。
諸葛青陽作為大智慧的青年,作為亡國孽子孤臣,他已經被柔情蜜意充盈而忘記了本該的壯懷激。
偶爾他一樣也會想起當年因為不堪偽晉的囚禁壓迫而離家出逃的經曆。
諸葛世家是一個非常奇怪的家族,他們有著憂患與不甘為奴的性情,雖然他們的祖上諸葛亮也的確是一家一姓之臣子仆役。
他們為了保留蔑視和反抗,不惜全家付出性命,以家族的鮮血洗刷為俘虜的恥辱。
為了讓諸葛世家的男兒不都淪落在偽晉的監禁之下成為奴才懦夫,為了證明這個家族依然保留上古貴族高風亮節,也為了讓自己家族的好男兒保存複仇的元氣,保有不屈的傲骨,為了偌大的華夏土地上有一群敢於蔑視偽晉及其一丘之貉朝代的族群,他們含笑麵對屠刀,用家族的鮮血和生命掩護諸葛孔明唯一的血脈諸葛青陽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