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忖憑著自己的才德福澤,還有與先帝的親疏,還有九江王的勢力,自己根本就沒有繼承社稷江山的可能,也本沒有天子的福分,也從未妄想過能夠身登九五,一朝飛騰。
既然陰差陽錯坐上了龍椅,既然偶然僥幸得來了天下之主的尊位,那麼自己也決不能夠妄自菲薄,更不能夠毫無擔當。
自己與先帝雖然隻是族中的遠親,可自己的祖宗,一樣是開國的雄主太祖太宗皇帝。
這一點血脈,決不能夠湮滅更改,就憑這血緣,自己雖然不必因此驕傲鳳子龍孫的血統,可也的確足夠有資格繼承大統,也不用慚愧所謂的僥幸。
後漢時候蜀漢昭烈皇帝劉玄德就因為中山靖王的苗裔,雖然出身低微,卻不妄自菲薄,更不自暴自棄,一心要光複祖宗的武功赫赫,威儀仗棣棣,在天下大亂,漢祚傾覆,正朔絕滅之際,為炎漢延續國祚正統四十餘年,何等雄風烈烈。
自己豈能比不上後漢的劉皇叔呢?
兩年來,賢德皇帝也能感受到執掌天下,處理繁複的朝政,主持國策的製定,選賢任能,唯恐所用非人,真是讓人心力交瘁。
而且自己的一言一行關乎天下萬民百姓的福祉性命,理當要畏懼天命和陰鷙,委實需要嘔心瀝血,明謀善斷。
做詩詞文章不成不好,可以塗改抹劃,也可以推倒重來,一旦朝政實施,便是實打實的民瘼攸關,說不定就會讓天下千萬人哭,百萬人痛,萬人居戶烏有,百姓疲於奔命。
民眾當然不會記得你的恩德仁義,可對你的惡政暴戾,始終要載諸史書,牢記在心。
這時候的民眾,尚且未曾奴化既深,因此對於是非善惡有著極為嚴明的臧否標準。
賢德皇帝畢竟不是現代意義上民選的國家元首,也不是君主立憲,虛君共和的君主,作為統禦四海的天子,他有如此敬畏之心,有如此戰戰兢兢的自覺警惕,也算是難得至極了。
他早就感受到,身處在這四四方方豪華的皇城如監牢之中,這並不算是福氣,而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折磨。
這種日子,甚至比不得九江王府邸中讀書作詩的清閑恬淡和福澤悠遠。
可既然已經擔當了天下之主,自然不能辜負了先帝之托,也不能辜負了冥冥之中神授的責任,更不能愧對了列祖列宗,讓本就飄搖的江山再增動蕩不安。江山是祖宗的江山,社稷乃是代萬民主持的社稷,敢不戰戰兢兢哉!
在九江王府時候,毫無羈絆,加上庶出的身份,並不被人重視,反而可以盡情發揮文思天性,讀盡詩書,可以做一代文宗陳思王,卻不必經曆陳思王的宮廷反複,倉皇失寵的憂患。
所讀之書告訴自己,為君威王者,決不能好逸惡勞,剛愎自用,不學無術。
為君者若沒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知止守退的凜然自覺,反倒殘民以逞,驕奢淫逸,忠言逆耳,狂妄的真以為天下間無論德行學問智慧皆都唯我獨尊,將權勢的大小當成才德寡否的標準,那自然要落個殷紂王,隋煬帝這樣聰明睿智卻反而為亡國之君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