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小山乖如綿兔,利落跳下床,撒腿就跑,順便把門關上。
我和葉堯雙雙把視線落到陳謹身上,他平穩道:“觀而不語真君子,放心,我隻是看看不說話。”
我和葉堯異口同聲:“出去。”
陳謹的眼裏似乎有掙紮,畢竟我在公司是他的下屬,這會兒用這樣的口氣對他說,是個老板都不能接受。
然而,僵持的下一分鍾,陳謹的催命電話溫柔地響起,他掏出來看了一眼,吐了一口氣,仿佛找到了台階下的樣子,笑道:“我老婆找我,你們慢聊。”便出了門。
我本想讓葉堯也出去,但想想這樣做的話回家後我的下場會很慘,所以默認他留下。
陳慧待眾人靜默一分鍾後,咳嗽聲也漸漸紓緩,抖著蒼白的唇皮子道:“我是末期胃癌。”
我腦中仿佛有千百隻蒼蠅在嗡嗡叫,扯了扯葉堯的衣角問:“她說什麼?”
陳慧在葉堯開口之前重複:“胃癌,半年前查出來的,救不了。”
這句話就像我在2013聽到有人語言2012年是世界末日一樣搞笑。
“你大可以出國治療。”我唇畔帶笑,向她提議,“不然年紀輕輕就妄送性命的情節真******狗血,你當自己是林黛玉還是陳曉旭啊?吃齋念佛沒有半點用處,還是讓醫生在你身上用電子儀器掃來掃去比較有效。”
陳慧白著臉不發話,弱不禁風的模樣,一如當年雨中的她。
我一度以為自己對她從來沒有憎恨,要怪隻能怪我和傅子良之間情不比金堅,這才讓她乘虛而入,成功拆散我們。而今我再看到這張楚楚可憐的孱弱模樣,卻從腹腔裏升騰起一股憤怒,並不是氣憤她拆散了我和傅子良,隻怪她明明已經得到手,如今卻能雲淡風輕地說出:“我得胃癌了”“我快死了”“我沒救了”的話。
這個女人,太不懂得珍惜了。
我望了望天花板,那裏有個巨大的黑窟窿,就好像心裏某處死了的角落。
我說:“我曾經覺得,你們兩個人這樣對我,一定會遭天譴,會不得好死,會以悲劇收尾。然而想一想,為什麼要這麼說,何不讓你們白頭偕老,等到你們的兒孫問起兩人的戀愛故事時,能讓他們知道,你們曾經對不起一個女子,害她家破人亡,害她流落街頭,害她滿腹幸酸,每天吃不飽,隻能天天冒著被發現送入牢裏的危險去偷別人家園地裏的果子吃。沒有錢買水,隻能喝不幹淨的自來水,拉了一個月的肚子,差點死掉。好不容易讀上書,邊打工邊要熬夜保持成績,病到醫院裏,還不忘考試,拔了針衝回學校繼續考試,爭取那微薄的獎學金度日的生活。”
眼前三個人的臉色漸次灰敗下來,傅子良一聲不吭,盯著我的眼眸裏,有我看不懂的莫大痛苦。
而我不知不覺說了這麼多,頓了頓,再次看著幾人仿佛受了刺激的表情,笑道:“你們知不知道,你們在學校裏享受讀書的樂趣,在醫院裏接受最好的治療,我卻還在想方設法活下去?我十四歲前的家境極其富裕,但父母從不讓我明白富裕二字的含義,盡量讓我和普通人一樣的生活,我從未覺得自己和別人有什麼不同,所穿所用不過是品牌差別,其實衣料和質地相差無幾。然而十四歲之後,我才真正跌入地獄。我一麵要負擔自己,一麵要關注著牢獄裏的老父,和精神院裏的老母。在我窮困潦倒的時候,壓根不敢去見她們。我拿到的錢,也悉數寄給她們養老,自己留下一點口糧錢就夠了。這樣的日子,你們試過嗎?你們願意嚐試嗎?”
我冷笑一聲,對著臉色蒼白的陳慧搖頭,“今天你卻告訴我,你的病沒有救了,陳慧,螻蟻尚且偷生,你不是沒有救,你根本看不起自己,看不起生命,看不起我。以為自己得了癌症就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殊不知活著才是最難的,死太容易了。你們三個今天站在這裏,最多隻是受過一些病痛的折磨,然而生活的折磨,貧窮和萬般無奈的苦楚,我相信你們不僅沒有經曆過,甚至不敢去經曆,卻還敢厚著臉皮,理直氣壯地指摘辱罵我和韓右右,最不要臉最沒有資格說我和右右的就是你們!”
“單親媽媽的苦,我雖然不能親身體會,但右右的辛勞我都看在眼裏,她和小山這些年來……”我話還沒有說完,喉嚨口早已酸脹,聲音什麼時候嘶啞,什麼時候哽咽,我都不曉得了,發覺的時候,我已經被葉堯抱在懷裏,一陣一陣抽泣。
他緩緩的拍著我的背,一遍一遍,耐心地安撫我的情緒,溫柔和雅的聲音傳入四肢百骸:“陌笙,別說了,別說了,我們走,離開這些人,離開這肮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