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二章 西風若訴
水聲嘩嘩,在西風中逐漸變成了一種悲鳴。
不知何時,天已經亮了許多,朦朦朧朧的晨光映著我蒼白的手,我起身,已經換去了染血的白衣,身上隻有一件淺色的單衣,遂拿了一件深藍色的外衣披上,我輕聲道:“此處是哪裏了?”
“已經是三河灘了,再過不久就到千秋鎮。離紅楓渡還有一日半的路程,這水路可比陸路快多了。”
我點點頭,神色有些倦淡:“沒有追上來的船隻吧?”
“多虧了殿下的提議,在岔口處停留了兩個時辰,避開了梅十一的船隻,果然他有後手。”
“他肯乖乖放我走,必然是留著後一手的,所謂順藤摸瓜,將主意打到我身上,我這一手也是在賭運氣。”走了幾步,船隻不是很大,這三河灘又是激流,倒是有些不穩。
三河灘多怪石,要是沒有老船手,怕是不好駕馭。
“那艄公可是由樓七盯著?”
“不曾出什麼差錯。”
終於不得不再次想起,道:“蘭玄庭呢?”
“重傷昏迷中,殿下拿一刀下手重了些,流了好多血,發著熱沒有醒來的趨勢。”
不知怎麼地我卻歎了一口氣,腦海中浮現出之前蘭玄庭說的一句話,自嘲:我的心到底要多堅硬,才可以沒有暇思想那些個東西呢?別人的感情,別人的歸屬,別人的苦悶,又與我何幹呢?
若我有一天問薛培,你真的等我三年?他又會如何回答我?他一定會笑的溫柔,撫著我的肩道:“阿銀,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我相信的隻有我自己。
我低著頭看江水湍急,飛花四濺,如珠玉滾落,芙蓉碎碎,長天一色,風行烈處,怪石嶙峋。千古風流,這剩下的,又數誰?
我曾一遍一遍地問自己,又再次否定自己。晨曦漸濃,霞光破雲,我藍色的衣袂鼓起,指尖冰涼。
我手中掂量的,卻仍舊是那把黑金折扇,想不得何時保留的這個習慣,就算是武器,也可順手。那丹雅行身份神秘,如今已可確信大半,是出身於蘭家了。他們兄弟,難道說還真有幾分親情?處在這個世道越久,我越是懷疑這個論斷,本該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現下卻隻能諷笑一記。
“這大好河山,真的有主人嗎?”
沒有人回答,當然不會有人。我笑笑,轉身回了船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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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這邊兩壺熱茶和一籠包子。”靠近三河灘,樓七雇了一定轎子,在千秋鎮落腳,由他看著重傷昏迷的蘭玄庭,想來他也再搞不出什麼花樣。而秦晚和我,則坐在了三河灘口的一處茶棚。
這茶棚有點簡陋,隻是給過路的人歇歇腳,做生意的,也不過一對年邁的夫婦。十月天氣,卻是冷了,喝了一口熱茶,塞了幾口包子,身體也暖和許多。
我的思緒在到了崇州之後一直有些飄忽,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索魂香差點發作的緣故,精神也不怎麼好。
“這裏去紅楓渡,還是要走水路?”
“水路安全一些。”我回過神,此時大中午地,有些困乏,連續幾天的趕路,中途又遇見了梅十一,擋不住疲乏。
“既然快到了,我們可以歇一歇,順便可以放餌了。”我心中卻還有一層顧慮,隻是不好說出口來,“隻是這樣一來,難免……”到此為止,再也說不下去。
一瞬間越過腦海的卻是那年大典前夕,我說:給我三年。那個時候,他頷首稱好。人的自私在於,明明知道自己的定位,卻會去肖想一些力所不能及或不應及的東西。而欺騙與隱瞞,像是一個狠狠的大巴掌,火辣辣地甩在我的臉上,若是蘭玄庭的計謀,這無疑是成功的。
因為倍感珍惜,想要努力嗬護,不管是真是假,所以一旦將事實擺在眼前,才會處理憤怒。當然,我依舊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可以裝作這與我何幹?
而事實上,我並不應該有這些情緒,我一擋頷首微笑,甚好甚好。
並不是不知道,而是可以沒有去知道。人的心可以堅強如鐵,也可以脆弱如殘雪。
“殿下……”
秦晚的聲音將我拉回來,我一怔,端著的茶杯灑落幾滴水,我繼而道:“暫時將蘭玄庭丟給暗影吧,一時半刻也死不了,他若是能死,早就死了,他的命,可比石頭還硬。”
這時候簡陋的碼頭上卻停了一艘不大卻精致的船兒,船上下來一個溫文儒雅的人兒,墨綠色的袍子隨著江畔的風翻動,在這個並不富庶可以說是貧瘠的地頭來了一輛這樣的船,不由地讓人眼前一亮。但是最為引起騷動的卻不是那個先手下來的男子,而是出得船艙的一個女人。那女人一身淺蔥色的寬袖,在十月天看起來太過單薄,而臉上卻戴了一張精致的麵具,用最好的色彩描摹,露出的一雙眼睛有些狹長,微微上挑,而眸光中流轉的神采,卻讓人不敢直視,明眼人一看就知曉,這可不是什麼隨意能搭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