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死了?”

西屋裏,婦人的聲音壓得極低:“你確定,他是快死了?”

“小的……親眼所見,絕無二話。”

“這是賞你的,且下去吧。”

待家丁一走,金玉娥走到窗前,探頭探腦地朝外看了看,見院子裏烏漆抹黑一片,什麼都瞧不見,遂略略放了心,折身走到穿衣鏡前,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影像。

嫁到孫十年了,她早把孫富堂的家底摸得一清二楚,孫家有幾座宅子,幾塊地產,甚至旮旯角裏藏著把竹笤帚,她也毫不含糊。

孫富堂眼見著一天天年紀大了,顯然是靠不住的,將來隻有指望自己的兒子,隻是孫睿龍年紀尚小,心誌未開,哪裏懂得人世間這些彎彎繞繞,成天隻曉得吃了睡,睡了吃,再則就是和丫環媳婦子牽扯不清。

在金玉娥看來,自己的兒子還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小子,她哪裏曉得,孫睿龍背後裏挑三窩四,調戲小丫頭,早已嚐過風月之事,隻是還不曾迷戀於其中,至於家產,他隻曉得伸手跟帳房要錢,哪裏理會得其他。

金玉娥滿心滿意地算著,隻要孫睿鳴一死,孫富堂自然會把所有的家產都交給孫睿龍,到時候,就算孫富安不在了,她也能風風光光做個太夫人,再娶上房聽話的媳婦兒,在這孫家宅院仍舊稱王稱霸。

故此,這些年來,在孫富堂麵前,她沒少說孫睿鳴的壞話,更在孫睿鳴的飯菜、湯藥裏做了不少手腳,孫睿鳴果然是越來越病弱不堪,眼見著就快一命嗚呼,不知道為什麼,金玉娥心裏反而不踏實起來,總覺得有什麼事故要發生,但到底是什麼事故呢?

她左右盤算來,盤算去,私下一合計,覺得孫睿鳴好歹是孫家的大少爺,自己做事不能做得太絕,至少讓下麵人看著,不是那麼回事,幹脆,給老爺說說,把那個病秧子,打發到田莊上去得了。

金玉娥計議甫定,等孫富堂一回來,便把這事同他說了。

按說孫富堂這老爹,當得也足夠窩囊,雖說自己有兩個兒子,他也從來沒怎麼管過,成日裏混混噩噩,隻管自己好吃好喝,外帶暗暗在窖子裏養了兩個十幾歲的小丫頭,當然,這些事也是背著金玉娥做的。

於是孫家這一家子,當家的糊塗,主母尖刻,大少爺病弱,二少爺貪玩,如果不是家底厚實,按說早就敗光了。

聽金玉娥這麼說,孫富堂打了個嗬欠,抬手摸摸她光滑的臉蛋,嘟嘟噥噥地道:“你要是實在看他不順眼,也得,明天我讓孫喜同他說說,便讓他搬到田莊上去,也就是了,省得堵你的心。”

“什麼叫堵我的心?”金玉娥立即發起脾氣來,“他住在後院,我還不是天天好茶好飯地待著,難道就因為他是舊婦的兒子,就刻薄他了?”

“是嗎?”孫富堂又打了個嗬欠,他雖然糊塗,卻也不是傻子,自己枕邊人心裏想什麼,焉有不明白之理?

隻是,這些事瑣瑣碎碎,他根本不想理會,再則,和孫睿鳴的父子情分,確實也淡薄得不能再淡薄。

“二少爺,二少爺在嗎?”

“什麼事?”董小南站起身來,跨出屋門,手裏還提著把葫蘆瓢。

孫喜十分厭惡地看了她一眼:“老爺發話了,讓二少爺去田莊上養病呢?”

“田莊?”董小南有些怔愣。

“是,你啊,趕緊著替孫少爺收拾東西,陪他一塊兒去吧。”孫喜說完,轉身走走了。

董小南立在空院子裏,發了很久的呆,才走進屋中,見孫睿鳴仍然躺著,麵朝裏邊。

“二,二少爺。”董小南走到他身旁,非常小聲地喊道。

“唔。”孫睿鳴悶悶地應了聲。

“那個……”

“我都聽見了。”

“那,少爺你——”

“縱然他們不說,我也正這樣想著呢。”孫睿鳴一邊說,一邊慢慢地坐起身來,整理著自己的長袍。

“少爺你——”

“小南啊。”

“奴婢在。”

“怕跟我去莊上吃苦嗎?”

董小南搖頭。

“願意跟著我嗎?”

董小南點頭。

“那,你就收拾幾件衣服,或者看這屋子裏有什麼想要的,一並兒打包好,跟我走吧。”

“少爺……”董小南忽然衝動起來,跑過去一把將孫睿鳴抱住,伏在他懷裏“嗚嗚”哭起來。

“怎麼了?”孫睿鳴輕輕拍著她的頭。

“少爺這麼好的人,他們為什麼還要欺負少爺?為什麼?”

“欺負?”孫睿鳴淡淡地笑了,“他們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