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一七三年,是今上在位的第十二個年頭,這一年於他來說,是十分艱難的一年。
五月,宣王反,六月邊境小城鳳凰城也謀求自立,其他小的反叛無需贅言,七月,原本要與慶朝和親的可汗遲遲等不來自己的新娘,一怒之下侵犯邊境。
慶朝內憂外患,腹背受敵。
而元昭——孤家寡人,眾叛親離。
九月,鳳凰城與宣王的兵馬終於犯了京城。
守城的將士隻是做了象征性地抵抗,很快繳械投降。難的,不過是宮城的防衛。
畢竟是宮城,是自己以後可能居住的地方,宣王爺並不想讓宮城被毀,隻是命人阻斷了宮城內所有的給養,僵持了半月有餘,終究還是將宮城拿下。
宣王爺與衛子慕以及元陽意氣風發地騎馬入了宮城,三人心思不一,目的卻是一致——首先便是要找到元昭。
彼時已是秋冷之時,衛子慕抬頭望著眼前這座威嚴的宮牆,心內湧出許多複雜而莫名的思緒——
便是這座宮城以及這座宮城裏的某個人,禁錮了他十年的光陰,或許今日過了之後,他將終於解脫。
天將雨,黑雲壓城城欲摧。衛子慕看了看黑沉沉的天空,一切,終於結束了。
抑或者,一切,不過隻是開始。
其實他們皇宮內的人投降隻是遲早的事情,衛子慕他們是早有預料的——那些人養尊處優久了,吃不了任何的苦頭,但是看到那些人毫無反抗的表現,難免還是有些吃驚。
尤其是宣王爺。
他一臉的自信滿滿,早已經這座宮城這座皇城這個皇朝當做是自己的天下,那麼原本元昭的那些人事成之後便也該是他的手下——而他的手下如此不濟的話,他難免會有幾分嫌棄。
宣王爺與其他將士一路進了宮城,暢通無阻,可是到了許久之後卻一直都沒有見到元昭。
他們終於開始有些焦急了。
好在,有一個十分年老的內侍前來,要將他們帶到元昭所在的地方——宣王爺看了看那內侍顫顫巍巍的樣子,皺了皺眉頭:“你不用去了,告知吾等他的所在便好。”
內侍似乎很害怕,小心翼翼地將地點說出,衛子慕一怔——居然是在那裏……
宣王爺看了看他的表情,擺擺手讓內侍退下,轉向衛子慕:“蕭城主知道地兒?”
衛子慕點點頭,看了宣王爺一眼,輕輕歎氣:“請公主帶路吧。”元陽是長在宮中的,對宮中自然比任何人都熟悉,由她來帶路的話,倒是最好的選擇,畢竟此刻他並不好蓋過了宣王爺,而且……他並不想這麼快見到元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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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裏走,天色越是暗沉。
雖然宮城已經被他們所控製了,宣王爺卻還是不放心,一路上眾人小心防備,生怕一不小心中了元昭的埋伏——畢竟元昭是帝王,若是他想做困獸之鬥的話,他們或許可以化解,可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畢竟得不償失。
令人訝異的是,他們居然一路暢通無阻地見到了元昭。
此時元昭正坐在上次與衛子慕一起的亭子之中。那裏,是整個宮城最高的地方,從那裏望去,整個天下盡入眼中,或許會令人覺得快意,生出一種天下盡在我手的豪邁之感。
可是,此刻的元昭,自然不會有那樣的心思。
他安然坐在那裏,數月不見,他消瘦了許多。
當然,衛子慕覺得他瘦了並不是同情他,隻是淡漠。
對於一個將死之人,何必同情。
元昭坐在那裏,見到他們來了隻是瞟了他們一眼,轉頭望向亭外黑沉沉的天色:“你們來了。”
“可惜今日估計會下雨,”他輕笑:“若是良辰美景,把酒言歡,或許還是一件樂事吧。”
宣王爺用憐憫的目光望著他:“陛下還有什麼話要說便趁早說了吧。”
元昭不理他,隻是看向衛子慕,神情悲慟:“原來,你竟然不是子慕,你騙了朕好多年。”
衛子慕麵上沒有絲毫的愧疚:“我是不是衛子慕,又有什麼關係。”
“對啊,”元昭笑:“你是不是子慕,又有什麼關係,朕所愛的,隻是你而已,不管你是衛子慕還是蕭桐,朕的心意,從未改變。”
衛子慕隻是冷笑。
“朕說過,朕可以許你榮華富貴,甚至天下都可以拱手於你,”元昭十分哀傷:“可是子慕你,始終不肯信。”
“嗬——”一旁的元陽終於冷笑著出聲:“皇兄,都到了今天這地步,你還執迷不悟嗎?”
“執迷不悟的不僅僅是我,還有你,”元昭輕笑,做了個邀請他們坐下的手勢,衛子慕他們看去,這才發現石桌上擺了四隻杯子,元昭的聲音幽然:“不知道諸位肯不肯賞臉陪朕喝一杯?”
雖然心下帶了狐疑,三人卻還是落了座,
元陽身份尊貴,又向來於男女之別無甚大防,因此她痛痛快快地坐下,也無人覺得訝異,她方一落座,拿起那杯子看了一眼,皺了皺鼻子:“我說,皇兄你不會是想毒死我們吧?”
她話說得直接:“我勸皇兄你還是別費力氣了,沒用的,你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你要想扳回一城的話,便不該放我們進來,既然我們進了京城進了宮,你便失去了最後的翻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