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姓李,除去一月一休沐日或者生病無法下榻,按尋常先生的進度每日都來授課,每日留下任務,到了夜間就有仆人將學生做好的交到他手裏,或寫大字或其他,從來沒有未能完成的。
李先生看著從未見過的學生,一天天成長,看著他的字、學問一日日好起來,他就知道他的這位學生和他一樣,也是從來不過節的,不管是中秋佳節還是過年。
他們都知道這些節氣風俗,隻是從未參與其中。
蕭承樂與李先生同在一片屋簷下,卻從未麵對麵。
蕭承樂再見了顧朝歌後,每一日最期待的不再是先生授課,而是聽顧朝歌說話。顧朝歌不見了幾日再次出現的這一天,蕭承樂不止靠近了她,還聽到了那麼有趣的事兒,他鑽回去的時辰比平日晚了一些,他前腳回到書房,齊嬤嬤後腳便來了。
齊嬤嬤每日負責貼身伺候照料他,督促他完成李先生布置的任務,齊嬤嬤是唯一有舌頭能開口說話的,也是莊頭,莊子裏的一切她說了算。雖然齊嬤嬤對蕭承樂從來都是畢恭畢敬的,莊子裏人對他亦是畢恭畢敬的,蕭承樂也時常按著自己的喜好決定吃什麼穿什麼或者做什麼,可他清楚知道,那是齊嬤嬤允許才可以。
看到齊嬤嬤進來書房,本滿懷激動的蕭承樂一下子就平靜了,他不動神色的將手裏的紙放在一邊,坐下靜靜看著齊嬤嬤。
齊嬤嬤開始比劃,毫不例外的是提醒他該寫大字了。蕭承樂點點頭表示清楚了,卻一直看著齊嬤嬤的嘴,希望能聽到什麼。
齊嬤嬤從不在莊子開口說話,對著李先生都是用手比劃,蕭承樂是她唯一開口的對象,可蕭承樂也有兩年沒聽她開口了。
更小時候的事,他記得迷迷糊糊的,可兩年前的事,蕭承樂卻記得清楚,齊嬤嬤說過的唯一的一句話,他更記得清清楚楚…不,應該說,他記憶深刻,也許一輩子都無法忘懷。
兩年前,他六歲,因為李先生,他知道了很多很多的事,他認識且會寫很多很多字,他知道他的姓名,也開始懂事記事。
因為年紀小,六歲前,君子六藝,即禮、樂、射、禦、書、數,他還未涉及射、禦,禮、樂、書、數都是李先生負責教導,射、禦卻是莊子裏一同樣沒有舌頭的黑臉師傅所授。
蕭承樂喜騎射,他有自己的跑場、小馬匹、小弓箭,自開始學習後每日不間斷,本已熟練,有一日卻因為小馬忽然暴烈從馬上摔了下來,還被馬踢了一腳。
肋骨斷了一根,全身都有擦傷,一直守在旁邊的齊嬤嬤第一時間衝了過來,迅速抱起了蕭承樂。
因為疼痛,模糊了雙眼的蕭承樂看到了滿臉扭曲的齊嬤嬤張口,幹澀沙啞的聲音直直衝到他耳邊,“不能哭,不要哭,死都不能哭,死都不要哭。”
齊嬤嬤滿臉扭曲驚恐看著他,忽然伸手拍向他的脖頸。
蕭承樂在疼痛中閉眼,留在腦海的最後一幕是齊嬤嬤的歇斯底裏,聽著那陌生的又熟悉的嘶啞聲,蕭承樂感受著眼角的滾燙,被黑暗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