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2章 時光乘車碾過我(1)(2 / 3)

司令部八大處的高級幕僚自忖風險大,全部逃走。下級軍官無所謂,再說也來不及,多數被俘。其中包括李玉亭。靳雲鶚走後,他將河南保衛軍總司令部民政處長的關防放在麻將桌中間,沉靜地洗牌碼牌。那四圈兒碼得整整齊齊的麻將,好像四條道路,或者四堵城牆,他不知道該往哪兒走。愣怔半晌,他又嘩嘩啦啦幾下子將其攪亂,然後再重新洗牌碼牌,直到士兵衝進屋子。

士兵們沒怎麼為難他,隻是以收繳賭資的名義搜去全部銀元,然後將他和銀元帶到張之江跟前。張之江一撇胡子,顯得頗為洋派,風度頗類白俄。他對李玉亭似乎已無深刻印象,但眉頭一皺,立即從皺紋中擠出一點記憶:“這不是李先生嗎?好端端的,你怎麼也摻和進來了呢?”

李玉亭聞聽多少有些醍醐灌頂。他愣怔片刻,方才答道:“我,我是河南保衛軍總司令部的民政處長。”

“我知道你當過地方官,最初還是馮總司令委任的。”

“河南的情況我很熟悉。”李玉亭使勁捏捏手中的關防。

“我們已是三進河南,地麵也不陌生。你趕緊回家吧。將來或許還能合作。”

李玉亭離開郾城時,隻有兩樣隨身物品:銀餐具與民政處長關防。

再回到信陽,幾乎有洞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覺。汝陽道也好豫南道也罷,都沒了,改叫豫南行政區;縣署不叫縣署,叫縣政府;縣知事不叫縣知事,也不叫縣令,而叫縣長。雖已不居官位,但這個名稱還是讓李玉亭如鯁在喉。漢代也有縣長,不過隻針對小縣,大縣長官為令。信陽能小嗎,過去都是州的架子?

這些不平隻能對小長輩兒或者劉景向訴說。李玉亭突然發覺,過去對小長輩兒的印象不夠公正。小長輩兒並不頑固,隻是堅持。即便到了今天,他腦後的辮子依然還在,隻不過已經盤起,蓋在帽子下麵而已。而北京那個留辮子的國學大師王國維,剛剛自沉於昆明湖。

小長輩兒像麵好鼓,何時敲都會有響應:“從三皇五帝到如今,沒有個皇帝坐朝,它能行?先是軍閥割據,如今又是國共分裂。你就等著吧,禍亂這才剛剛開始。還早呢。真龍天子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出來的。”

還真叫小長輩兒不幸言中。從前老雷口中的天下大亂,今天終於變成現實。那就是戰亂。過去的兵亂匪亂,都是外地人禍害信陽,或者在信陽的地麵上彼此禍害;如今倒好,信陽人跟信陽人幹了起來。交戰雙方均為紅學。

四望山暴動發生後,周圍直到馮家莊的地主,幾乎全被抄家。財產分掉,田地分掉,小妾也被分掉。其中有三戶,幾乎滅門。李玉亭鬧不明白,馮家莊那樣一個向來尚武的村莊,紅學力量強大,怎麼就能攻得下。事到臨頭,他這才醒悟。

李家寨失陷於夜間。三堂紅學都在,但卻未能擋住。北洋軍沒有攻下的堡壘,最終卻被農軍攻破。說一千道一萬,都是因為有老雷領路。

那時李家寨尚未通電,照明依舊指望美孚油燈。即便沒有洋油燈光,李玉亭也能認出攻打寨子的領頭人是誰。賢侄李世登真可謂鎮定自若處變不驚。當然,攻打這個字眼或許過於嚴重,因為統共也沒響過幾槍,隻有兩個人受傷。然而在深山的夜裏,那些稀疏的槍聲也足夠響亮,足以震懾人心,傳遞四方。

洋油燈的光亮雖然強過菜籽油,終究不敵風中的火把。李世登、老雷、趙明遠、高繼古、周家訓,這些熟悉的臉龐,在火光中或明或暗或遠或近。李玉亭不解地看著他們,但他們回視的目光中毫無歉疚,完全是真理在握的表情。包括豫南工農革命軍的副司令焦三。

李玉亭道:“賢侄,你可真是用人有方啊。誰不知道焦三?戴帽沒頂子,穿衣沒領子,吃飯撐到脖頸子,幹活兒跑得沒影子。英雄不問出身,英雄不問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