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戰爭,桑恬是沒有什麼大的概念,當初武昌起義之後,這裏也跟著起義,桑家的一眾老小提前得了消息,早早的就留存好了糧食,緊鎖起大門,好似這樣炮火就不會波及到他們一般。隻是遠遠的聽著轟隆隆的炮聲和劈啪的槍聲,大概是離的遠,家裏的小孩又總被捂著耳朵,那聲音就變的烏悶悶的,好似廟會時候放的煙火和炮仗,人們的廝殺聲更是聽不見了,所以在桑恬的記憶中,所謂戰爭就是如廟會一般吵鬧而紛亂罷了。
現在看來,不過是那會兒的天真和可笑。
在這樣一種時代,人命如草芥,但每個人依舊是珍惜自己生命的。
所以桑恬心安理得的被梁無謹背著,她自小惜命,就算命運再怎麼坎坷艱難,她依舊想要好好活下去。但是還沒逃幾步,就被三個官兵攔截下來。
“跑這麼快,肯定有問題。”一個官兵流裏流氣的上下打量兩人,還未說第二句話,便被幾聲槍擊打倒,子彈貫穿身體噴射出的血花飛濺在桑恬臉上,惹得她尖叫起來。幾名圍著印有護國軍標誌袖章的人,並沒有放下手槍,而是一直指著他倆,桑恬害怕的閉起了眼睛。
梁無謹鎮定道:“我們隻是普通老百姓,想著逃命,幾位還望通融。”
幾名起義軍對望一眼,突然一個人喊道:“我見過這女的!”此話一出,驚的桑恬心驚肉跳,仔細觀察那人,也想不起來在那裏見過。那人繼續道,“我之前是在陳閔賢手下幹的,她是陳閔賢的女人,絕不會錯!”
另一人道:“這可是好事,可以抓了這女人,去要挾陳閔賢,讓他倒戈向我方,一起反袁反帝!”
桑恬連忙解釋道:“我早就和陳閔賢沒關係了,即使你們那我去要挾,決計沒有半分用處!”
其他人不聽,梁無謹腦子轉得快道:“你們若要抓她,可確實抓錯,她是桑老爺子的親女,之前投奔陳閔賢,也是為了解救桑老爺子。”
他這話一出,倒是讓幾個起義兵都為之震動,要知道桑秣年可算是城裏名門大戶之中,公然反袁反帝第一人,雖然本身沒有什麼作用,卻讓不少人為之動容,在城中名門間非常轟動的一件事情,很多人為此並不公然反對,但都私底下暗中支持反袁運動,在起義軍中也是備受崇敬的一個人,此時聽梁無謹一說,那幾人不但放了他們,還一路護送到了桑恬家。一聽桑老爺子臥病在醫院,無緣會見,還頗為失落。
梁無謹在那幾人提出要送桑恬回家的時候便與她分道揚鑣,理由是掛念自己的母親。
一衝回家中,梁無謹便聽到自己母親刺耳的哭喊聲,那是如嬰兒一般撕心裂肺的哭喊。梁母蜷縮著身子,窩在一個女人的懷抱中,那女人正是素織坊的老板娘孟胭。看見梁無謹回來焦急道:“我怎麼安慰都沒用……急死人了。”
梁無謹抱起自己的母親,兩人都是絕美之人,放在一起就是一幅絕美畫卷,卻帶著一些扭曲的病態,原本是兒子的男人,如同哄著一個孩童一般抱著自己的母親,撫拍著後背道:“織兒乖,織兒不害怕,什麼都沒有,外麵那是在放炮呢。”
“槍……開槍了……那個人開槍了……是要殺死我的,肯定想要殺死我的……我被打中了,好多人在笑,沒有……沒有人……好可怕……有血……我不想死。”梁母抽抽噎噎的說著,但顯然在兒子的懷抱中,她安靜了很多。
外麵依舊槍聲不斷,梁無謹花了很長時間才安撫下午自己的母親,逐漸在他的懷抱中入睡,已四十歲的女人,依舊有一頭烏黑的秀發,披散下來,在發根間,有一處永遠長不出頭發的一塊,那裏愈合的頭皮之下,依舊藏著一枚子彈。
站在一旁的孟胭看得清清楚楚,在母親麵前那溫柔寵溺之後,視線一旦離開了母親,眼中留下的是那無底的黑暗,迸發著刺骨的寒意,那是銘刻著仇恨的人才會有的眼神,幽深幽深,惹人發怵。
悄悄退出,把空間留給了那對奇怪而絕美的母子。
第二天,報紙上的頭條是,陳閔賢投靠起義軍,活抓了鄭都督的兒子,在離這個俯城兩百多裏的貴平宣布整個省獨立。老百姓這次學乖了,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桑恬擔憂還住院的父親,但她已受傷,由大哥前去醫院看望。回來的時候表示醫院很負責任,把病患都集中看護起來,而前位於亂鬥之地比較遠,反而比桑家現在的位置更加安全。
桑遼還帶回來消息,昨天的混戰,軍民義士死亡二十多個,鄭都督為了泄憤,把關押在監獄的兩百多號反袁義士盡數屠殺,血染了整個安壽門監獄。這個監獄恰好就在城西,距離桑家目前居住地非常之近。聽完這個消息,一家人都禁了聲,半夜都仿佛能聽見監獄那邊傳來的隱約的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