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過往(1 / 3)

帝京正值隆冬,漫冰雪。而江淮,是同樣的刺骨寒意。

江南的景致哪怕在冬日,也透著一股別有韻味的精巧與玲瓏,潯陽弄裏後頭拐出就是條清淺的溪河,因著寒,河上浮著薄薄的碎冰,偶有雲層漏出的幾縷光照下來,映襯著河麵晶亮剔透。

這條弄堂裏年前方遷入一戶人家,瞧著搬進搬出、迎來送往的架勢,周遭鄰裏紛紛猜測,估摸著是個體麵人家,縱使不是書香門第,也起碼是個家底豐厚的富商縉紳。

不少蓬門戶都歆羨著新鄰居的做派,尤其幾個眼尖的姑娘,總能瞧見後門邁出的丫鬟穿金戴銀,頤指氣使的模樣,心底更酸溜溜地不行。

也不知生在這種人家的大姐,該是多麼的好命。

然而,事實上,林舒窈自打生下來起,就沒活得舒坦太平過。作為官宦人家的庶長女,身份已然尷尬不已,更何況,她的嫡母家世優渥,遠比那父親強,愈注定了她們母女不可能有什麼安生日子過。

好在嫡母無出,又被祖母死命壓製,父親帶著生母赴外就任,一去就是六年。

留下了年幼無依的林舒窈,在祖宅,守著嫡母和祖母。

她是女孩兒,不是嫡母最厭惡的庶子,也不是祖母最愛重的寶貝孫子。因此,林舒窈平安無虞、瘋瘋癲癲地長大了,不懂女紅規訓,不知高地厚。

等她習慣了生命裏沒有父母的日子後,生母挺著個大肚子,風光無限地隨著父親回了家。六歲出頭,滿身鄉土氣息的林舒窈永遠忘不了嫡母瞧見那場景時的眼神。

再後來,兩個弟弟呱呱墜地,那是生母最榮耀的一段日子。

林舒窈雖有些惱恨生母拋下她,但如此年幼的孩子依舊非常開心。拜那些嘴碎又愛嚼舌根的婆子所賜,林舒窈認知能力堪稱優秀,她愈深切地明白。從此以後,她的生母在林家站住了跟腳,而她也有了日後的依靠。

弟弟慢慢長大,生母愈跋扈。

等又一個生命寄托在生母的肚子時。幾乎守了一輩子活寡的嫡母再也沒能忍下去。

祖母日漸老邁,病痛逐漸加劇,林舒窈冷眼旁觀著這個自私狹隘、從來愚蠢到底的祖母纏綿病榻。或者應該這樣,那時她為這個老人的離去感到很痛心。

因為後宅內再也沒有了可以轄製住嫡母的人了。

生母產後沒幾,便被人現投了井。

沒有人相信這個前途無量、生下了老爺唯一子嗣的女人是自願去死的。

何況是林舒窈。

嫡母頤指氣使地抱走弟弟們。漠視了尚且稚嫩又衝動的她。

那一刻,林舒窈仿佛已然窺見了她的未來。

她應該會被嫡母嫁給一戶外甜內苦的人家,為聲名計,嫡母不會惡意又白癡地把繼女送進富商家中換取豐厚的聘禮,或者是名聲有損的人家作填房。

但是,以嫡母的心計與手腕,想要不動聲色地毀了她的後半生,簡直易如反掌。

如果不是因為遇上堂姐,很有可能林舒窈的這一生已經結束了。

“算起來,你是我的堂妹罷?雖未出五服。可惜這些年都沒什麼來往。”林舒窈一直沒能忘記那驟然出現在眼前的麵容。

這恰巧是她與嫡母起了爭執,舉著杯滾燙的熱茶在罰跪。

一個比她略大幾歲的少女,衣衫簡練,鬢幹淨,麵容姣好又平凡,不出奇的五官湊在一起散出格外的氣韻,眼黑黝黝地深沉,伴著帶笑的唇角,居然讓曆經種種磨難的林舒窈有了落淚的衝動。

嫡母盧氏素來是察言觀色的高手,她問道:“敢問這位姐是?”

林七許微笑地福了下身。儀態端寧。

還不等林七許斟酌好用詞,身旁稚氣更濃、神色更傲的少年咋咋呼呼地開口道:“我是林家十一郎,此次隨父回祖宅。”林其琛在林氏宗族中行十一。

林舒窈不由錯愕地掉下了眼珠。

她家不過林氏的旁支末族,對林氏的頂梁柱林言軒。自然略有耳聞。尤其今年還出了個少年聰穎的公子哥,且是林大人的寶貝獨子。

林舒窈總以為這位才少年是個年少老成、行事穩妥的書呆子,沒成想,和她家的弟弟——兩個混世魔王一個德行。

盧氏仗著楚夫人的勢連父親都不放在眼裏,如今見了林氏族裏最得意的兩位晚輩,不由得放緩了語氣。開始好聲好氣起來。

“原是十一公子。”

盧氏笑眯眯地打量完林其琛,可當眼神落到正在好心勸撫庶女的林七許身上時,難免勾起了對舒窈的厭惡,不就一個沒上族譜的下賤種子麼,來這邊充什麼大家閨秀。

好在盧氏養氣功夫足,依舊和和氣氣地:“不知這位是?”

林其琛正溜著眼看漂亮的堂妹,耳朵卻靈敏,一聽盧氏陰陽怪氣地貶斥姐姐,當即收起了嬉笑之色,板著臉道:“這是我親姐姐,我是十一郎,她行九!”

罷,正春風得意的林其琛才不管盧氏是長輩什麼的,拉起堂妹和姐姐,冷冷地哼了聲,便大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