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逸是個心細如發之人,觀這一兩日之事,本已對淩紫瑰和龍賽兒的心思猜出幾分,但如今見淩紫瑰如此大方豁朗地表達出來,不知為何竟心生恍惚——是那種釋然間,帶著一絲惆悵的無法言說的情愫。聽霜凝一問,她才陡然從沉思中驚醒。
而未及雲逸答應,蘇霜凝早已如靈蛇一般伸出手去,將蝶舞帶來長布袋搶在手中。蝶舞驚道:“霜姑娘,你怎麼搶我的活計?”
霜凝嫣然一笑,把布袋中的畫軸徐徐展開。隻見畫卷中一隆額白須的老者手執桃木手杖而立,雖已如耄耋之齡,但依舊紅光滿麵,笑容可親。老者身後,鬆柏成林,鬱鬱蔥蔥。遠山雲煙繚繞,一副幽遠之境。畫卷左上方題著兩句詞——“他年林下逢彭祖,喚作誰家小後生”。落款卻是獨獨刻了一個“雲”字的朱砂篆印。
葉尋深的眼睛亮了起來,忍不住抬手向畫卷輕輕撫去,童年時習文作畫的情景,仿佛被猛然觸動機活一般浮現於腦中,恍如隔世。他似乎忽然明白,自己終究忘不掉那淡淡的墨香,終究喜歡書寫那恬淡優雅、聞聽那淺吟低唱。但一切皆已成虛空。大宋的尚文毀了國祚,養父的學問難救性命,自己唯有繼續做一個江湖人才可在腥風血雨中生存。人生——很多時候都由不得自己選擇。
葉尋深望向雙目氤氳、有些不知所措的雲逸——她雖少年時即淪落青樓,但身上的端雅出塵之韻卻未曾淡去。在前幾日,葉尋深猶以為,自己的這份癡情,是在救雲逸。而今卻又覺得,雲逸何嚐不是冥冥之中,照進自己生命的一道光芒?
蘇霜凝瞟了瞟這呆呆的兩人,掩口笑道:“姐姐的筆法又見精進了,你又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莫非還怕掌門見了此卷,說你不肯放下琴棋書畫,誤了練武不成?”
淩紫瑰湊上前道:“這畫裏是個老頭子,哪裏是表哥啊?這彭祖又是誰啊?”
水江兒拉過淩紫瑰道:“侄小姐,這彭祖是傳說中的長壽之人。雲堂主此畫,是借此人之年歲,祝少爺亦得有期頤之壽。”
商蝶舞對畫中之意雖也是一片懵懂,但聽得淩紫瑰亦是不懂,不由心中為蘇雲逸稍稍得意起來。
葉尋深從霜凝手中接過畫卷,又細觀一遍方道:“此畫筆墨意境皆佳,我自當好好珍藏。”
蘇雲逸回了一禮道:“去歲曾聽少爺以詞論心,便知是儒雅慕文之人。想來雲逸拙作,大約可勉強不礙觀瞻。”
水江兒笑道:“好啦好啦,少爺和雲堂主打啞謎,也要看看旁人的肚子受不受得了。侄小姐,你這做東的先開了宴再說。”
淩紫瑰見商蝶舞麵露訕笑,想來是自己剛剛失言了,心中不免氣惱。但總不好發作,便吩咐龍賽兒張羅酒菜。眾人紛紛執盞賀壽,葉尋深兩刻間又飲了不少酒。
席間,蘇霜凝忽然站起道:“我們這般敬少爺,恐他又要喝多。這般敬酒法也沒什麼意思,姐妹們便學官家大戶行個酒令,才叫有趣。”
淩紫瑰當她是要給蘇雲逸長臉,不由得苦笑道:“霜凝今日得話出奇地多。可也要留我這個自小不喜讀書的人一點麵子,你們這群人,都能拿四書五經打趣的。就算最不濟的賽兒,也能將那什麼五代史背個爛熟。這是故意要在表哥麵前顯我的短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