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裏的一家三口這會兒正在吵架。不對,不能說是吵架,是一對苦惱的父母正在安慰他們的小女兒。無瑕氣咻咻的,“先生一個人,多孤單!若是有人欺負她怎麼辦?”開國公一開始是隨口附合,“就是,多孤單。”見蘭夫人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開國公打了個激靈,趕忙改口,“閨女,是你先生定要一個人前往,她是先生呢,咱們隻有敬著的,對不對?自然要依她。”蘭夫人皺眉,溫聲說道:“常家和方家素無來往,咱們若是冒然登門,很失禮的。閨女,陸先生堅持要一個人過去,自有她的道理。”
蘭夫人摸摸無瑕的小腦袋,溫和道:“娘懂得她。”
蘭夫人自己也是個要強的人,自然明白陸先生所思所想。她經曆過一場戰亂,家人已經全部過世了,她在這世上真是無所依靠,唯有自己。她就是要青衣青裙的走到方家,一個人孤零零的走到方家,看方家如何待她。
陸先生是守信之人,沒有得到方家的消息之前,她不會背信棄義,把自己另許他人。可她也是自尊自強之人,如果方家勢利眼,嫌棄她這名無依無靠的孤女,她是不會幽怨自憐,也不會在方家這一棵樹上吊死的。
“女子嫁人,要嫁有情人。”蘭夫人輕輕歎了口氣。
若是方公子對她有情有義,自然是樁好姻緣。如果方家有嫌棄她的意思,寧可不嫁了。
世上的男人,又不隻方公子一個。
無瑕小姑娘眼珠轉了轉,不知在想什麼。開國公殷勤的點頭,“對極!要嫁人,便嫁一個願意為她趕車的人!”蘭夫人本是思緒萬千的,聞言瞪起眼睛,“趕什麼車,方公子是讀書人,哪裏會趕車?”開國公呆了呆,忙道:“夫人,為夫的意思是,意思是……”
他撓撓頭,一時不知該怎麼說才對。
“會趕車的趕車,不會趕車的,磨墨!”無瑕幹幹脆脆的說道。
“對極,我就是這個意思!”開國公衝無瑕豎起大拇指,眉花眼笑,“我閨女真懂事,最明白她爹!”
“那是。”無瑕得意洋洋。
蘭夫人見無瑕得意起來,不再吵鬧,暗中鬆了口氣。嬌嬌,你是實心腸的好孩子,擔心先生一個人會受欺負,可你不明白,咱們幫得了先生一時,幫不了先生一世啊。先生她是有成算的人,她堅持一個人去方家,自有她的打算,咱們不好隨便添亂的。
方家古樸典雅的客廳中,青衣青裙的女子端莊坐在一張黃楊木四出頭官帽椅上,身姿筆挺,一動不動。她身旁的桌案上放有芙蓉糕、馬蹄糕、如意糕等細點,香氣撲鼻、茶色碧綠鮮嫩的信陽毛尖,不過,她沒有動過。
連口茶水也沒喝。
一名三十多歲、梳著婦人發髻的綠衣女子隔著窗紗細細打量了她半天,眼神暗了暗,急步向後堂走去。
後堂中間放著張老紅木三屏式羅漢床,床上坐著位中年婦人,圓髻,長臉,深藍色長褙子,黑色馬麵裙,從麵相到打扮都是一派莊嚴肅穆。
屋角方形案幾上一盞青銅香爐,靜靜吐著芬芳的香煙,給這後堂增加了不少安寧意味。
“姐姐,好半天了,那孩子還是端莊的很,紋絲不亂。依我看,她真是個可人疼的姑娘,教養好,也很有定力。”綠衣女子走到後堂,小心翼翼的低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