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卷 佛印師四調琴娘(1 / 3)

文章落處天須泣,此老已亡吾道窮。

才業謾誇生仲達,功名猶繼死姚崇。

人間便覺無清氣,海內安能見古風?

平日萬篇何所在?六丁收拾上瑤宮。

這八句詩是誰做的?是宋理宗皇帝朝,一個官人,姓劉名莊,道號後村先生做的。

單說那神宗皇帝朝,有個翰林學士,姓蘇名軾,字子瞻,道號東坡居士。本貫是四川眉州眉山縣人氏。這學士平日結識一個道友,叫做佛印禪師。你道這禪師如何出身?他是江西饒州府浮梁縣人氏,姓謝名端卿,表字覺老,幼習儒書,通古今之蘊,旁通二氏,負博洽之聲。一日應舉到京,東坡學士聞其才名,每與談論,甚相敬愛,屢同詩酒之遊,遂為莫逆之友。

忽一日,神宗皇帝因天時亢旱,準了司天台奏章,特於大相國寺,建設一百八分大齋,征取名僧,宣揚經典,祈求甘雨,以救萬民。命翰林學士蘇軾,製就籲天文疏,就命軾充行禮官主齋。三日前,便要到寺中齋宿。先有內官到寺看閱齋壇,傳言禦駕不日親臨。方丈中鋪設禦座,一切規模,務要十分齊整。把個大相寺,打掃得一塵不染,妝點得萬錦攢花。府尹預先差官四圍把守,不許閑人入寺,恐防不時觸突了聖駕。這都不在話下。

卻說謝端卿在東坡學士坐間聞知此事,問道:“小弟欲兄長挈帶入寺,一瞻禦容,未知可否?”東坡那時隻合一句回絕了他,何等幹淨。隻為東坡要得端卿相伴,遂對他說道:“足下要去,亦有何難?隻消扮作侍者模樣,在齋壇上承直,聖駕臨幸時,便得飽看。”謝端卿那時若不肯扮做侍者,也就罷了,隻為一時稚氣,遂欣然不辭。先去借辦行頭,裝扮得停停當當,跟隨東坡學士,入相國寺來。東坡已自分付了主僧,隻等報一聲聖駕到來,端卿就頂侍者名色,上殿執役。閑時陪東坡在淨室閑講。

且說起齋之日,主僧五鼓鳴鍾聚眾。其時香煙繚繞,燈燭輝煌,幡幢五采飄揚,樂器八音嘹亮,法事之盛,自不必說。東坡學士起了香頭,拜了佛像,退坐於僧房之內。早齋方罷,忽傳禦駕已到。東坡學士執掌絲綸,日覲天顏,到也不以為事。慌得謝端卿麵上紅熱,心頭突突地跳,矜持了一回,按定心神,來到大雄寶殿,雜於侍者之中,無過是添香剪燭,供食鋪燈。不一時神宗皇帝駕到,東坡學士同眾僧擺班跪迎,進入大殿。內官捧有內府龍香,神宗禦手拈香已畢,鋪設淨褥,行三拜禮。主僧引駕到於方丈,神宗登了禦座。眾人叩見了畢,神宗誇東坡學士所作文疏之美。東坡學士再拜,口稱“不敢”。主僧取旨獻茶,捧茶盤的卻是謝端卿。

原來端卿因大殿行禮之時,擁擁簇簇,不得仔細瞻仰,特地充作捧茶盤的侍者,直捱到龍座禦膝之前。偷眼看聖容時,果然龍鳳之姿,天日之表,天威咫尺,毛骨俱悚,不敢姿意觀瞻,慌忙退步。卻被神宗龍目看見了,隻為端卿生得方麵大耳,秀目濃眉,身軀偉岸,與其他侍者不同,所以天顏刮目【眉批:人不可以無貌,了元為僧,似為貌所誤了。】。當下開金口,啟玉言,指著端卿問道:“此侍者何方人氏?在寺幾年了?”主僧先不曾問得備細,一時不能對答。還是謝端卿有量,叩頭奏道:“臣姓謝,名端卿,江西饒州府人,新來寺中出家。幸瞻天表,不勝欣幸!”神宗見他應對明敏,龍情大喜,又問:“卿頗通經典否?”端卿奏道:“臣自少讀書,內典也頗知。”神宗道:“卿既通內典,賜卿法名了元,號佛印,就於禦前披剃為僧。”那謝端卿的學問,與東坡肩上肩下,他為應舉到京,指望一舉成名,建功立業,如何肯做和尚?常言道:“王言如天語。”違背聖旨,罪該萬死。今日玉音分付,如何敢說:“我是假充的侍者,不願為僧?”心下十萬分不樂,一時出於無奈,隻得叩頭謝恩。當下主僧引端卿重來正殿,參見了如來,然後引至禦前,如法披剃。欽賜紫羅袈裟一領,隨駕禮部官取羊皮度牒一道,中書房填寫佛印法名,及生身籍貫,奉旨披剃年月,付端卿受領。端卿披了袈裟,紫氣騰騰,分明是一尊肉身羅漢,手捧度牒,重複叩頭謝恩。神宗道:“卿既為僧,即委卿協理齋事。異日精嚴戒律,便可作本寺主持,勿得玷辱宗門,有負朕意。”說罷,起駕。東坡和眾僧於寺門之外,跪送過了,依元來做齋事。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