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局就在眼前,顧清嵐卻微笑著撚起了一粒棋子,略加思索,就將之落下。
他太過從容不迫,好像此時並不身在敵營之中,而是在自家的院落中,臨水照花,閑敲棋子。
李靳目光中的冷意更甚,一雙狹長眼眸,也眯得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嗜血的鋒芒閃耀,不餘其他,隻見殺意。
他之所以同意顧清嵐的請求,無非是捕獲到獵物的雄獅,給自己尋些餘興罷了。
路銘心和莫祁已在他鼓掌之中,生殺予奪無非一句話而已,顧清嵐又送上門來,他內心的狂喜比當初生擒了莫祁更甚。
是他的幕僚告訴他,南朝人最重情義,留下莫祁一條性命,或許可以帶出一串獵物,他就姑且信之。
卻沒想到,短短一日之內,竟然先後有路銘心和顧清嵐自投羅網。
路銘心他隻記得名字,戰場上幾度交鋒,讓他知道南朝有這麼一個女將軍,武藝不俗,勇氣也可嘉,絲毫不遜男子,但也隻是一介武將罷了。
帶了幾百人,就想趁夜色就走莫祁,不過是自尋死路。
顧清嵐卻又不同,自從這個名滿天下的才子到了陣前後,莫祁簡直有如神助,連連有奇技,連兵陣布局,也愈發老練奇詭。
他聽過顧清嵐大名,知道他博學近乎鬼才,琴棋書畫還可說隻是微末之道,奇門兵法,也無一不通。
他先前還以為這不過是民間誇大其詞,臨到陣前連連吃虧,才明白顧清嵐並非徒有虛名。
擒獲了莫祁,南朝隻是失了一員主將,擒獲顧清嵐,才是真正可以反敗為勝的關鍵。
他隻怕顧清嵐按兵不動,穩住南朝軍心,哪怕他斬殺了莫祁,南朝軍中還有顧清嵐坐鎮,他也依舊拿北城無可奈何。
他卻沒想到,顧清嵐竟然奮勇到冒失的地步,孤身一人闖入他軍中——所謂天下奇才,也不過如此。
他心中冷笑連連,棋局是他擺下的,顧清嵐這起手的一枚棋子,也未出他意料之外,他想著,將一枚黑子不假思索地落下。
顧清嵐卻笑了笑,開口說:“既然對弈,我們不妨添些情趣,每落一步子,帳外的軍陣就應時而動……這才是真正的天地為局,時勢為棋,不知王爺敢不敢賭一局?”
帳外他的兵馬數以千計,路銘心和莫祁所依仗的,無非數百而已,更何況營地裏還有數十萬兵馬,不過是困獸猶鬥,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即使顧清嵐真如他自言般勝了這局棋,他還真能把他們放了?一聲令下,仍舊將他們三人斬於軍前,他有何不敢?
李靳自負一笑:“沐先生有這般雅趣,我又怎麼會推辭?”
他說完,揮手對身後的漢學先生說:“傳我令下,前右隊往前圍攏十丈!”
那漢學先生已頗老邁,得了令也有些許蹣跚地走出去,將他號令傳了下去。
帳外兵馬嘶叫隱隱傳來,兵刀相交之聲也越加明顯,間或有慘叫聲傳來,卻是西夏兵將路銘心他們圍住了,就似戲耍耗子的貓一般,偶爾圍殺幾人,慢慢耗盡他們的戰力。
李靳聽到慘叫,心中略有得意,不禁揚眉看了顧清嵐一眼,眼前這個一身白衣的人,卻仍是垂眸看向棋局,就像對帳外局勢絲毫不加擔心。
李靳看在眼裏,微挑了挑長眉,他倒要看看,他還能裝腔作勢到幾時。
兩人下的,乃是快棋,顧清嵐落子無悔,一步步幾乎不假思索,李靳心思也如閃電,步步跟上。
隨著漢學先生來來回回一句句的號令,帳外馬嘶刀鳴更是絡繹不絕。
白色的棋子,持在顧清嵐的指間,翻飛間猶如在指下布出一道白色巨龍,漸漸殺出一條血路,橫亙在黑子之間。
然而開局黑子已經占盡天時地利人和,黑龍白龍廝殺良久,終於還是李靳棋勝一招,險險剩過了顧清嵐。
他全神貫注在棋局之中,這時才噓出口氣,顧清嵐棋力在他之上太多,若不是殘局對弈,而是在空棋盤上公平較量,他是萬萬不能勝過顧清嵐。
然而他身為一代梟雄,深知世事從無公平一說,終於還是勝了這一局,他擊掌從棋盤上抬頭看顧清嵐,語氣倒沒有先前的狂妄,卻仍快意無比:“沐先生,本王不才,還是贏了。”
也在這一抬頭之間,他才看到,方才落棋雍容的顧清嵐,此刻的臉色竟已經比開局之前蒼白了許多,甚至連他的額上,也起了細密的汗珠。
衝李靳勾唇一笑,他蒼白到無色的唇間,還有一抹微不可查的紅痕,他開口輕聲說,卻隻有兩個字:“承讓。”
李靳一愣,棋不是他贏了麼?雖然沒有官目,但局勢明朗一清二楚,顧清嵐卻說“承讓”?
顧清嵐自然還沒有昏頭昏腦到數不清輸贏的地步,同樣也不會昏到言語混亂……李靳這才想到什麼,大驚之下回頭去看,卻恰巧看到帳外滾進來他麾下的一名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