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次日一大早,黎丞相帶著侍從早早離開了安德,連早飯都沒用,像是交趾朝中鬥爭得厲害,晚些南丞相便又進一步。
黃老爺也乘著轎子與孫師爺一起出了村子,想是要往邕州府趕去。眼下正是稻子青黃不接的時節,做些買賣糧食的生意利潤頗豐。黃少爺不想在村中待著,於是也隨父親去了。
韋智先和昌發二人閑不下身子,趁著離娶親還有一段時日,南下萬涯到叔父那邊幫忙去了。
於是除了韋老爺大病未愈還呆在韋家宅裏外,村子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被伺候得精神奕奕的耕牛馱著滿是柴草的牛車似乎也更有幹勁了,村裏的小路上偶爾零星地飄過路人哼唱僚歌的聲音,三角梅則更加紅豔了一般。
張育德在房中開始教阿順早課,他們先從基礎的誦讀《三字經》開始,然後教了些生字,接著張育德同阿順講起了一些著名的戰例。
“師父教我的都是些以少勝多的例子,這便是兵家至高的要義嗎?”張育德剛借著《三國誌》講完官渡之戰,阿順似乎很感興趣。
“自然不是,兵家至高之術乃不戰而屈人之兵。”張育德和聲說到。
“哪有如此神妙的兵術?”阿順似乎不相信。
“阿順可讀過弦高犒師的故事?”
“讀過!弦高犒秦師而存鄭,僅用的十二頭牛和兩張牛皮。”阿順突然領會,“那如今卻還能似這般輕易屈人之師嗎?”
“春秋與今日千差萬別。那時雖方禮崩樂壞,但打仗還是遵守著些起碼的禮儀,須得兩軍對壘,大將乘兵車大戰後方可鳴鼓廝殺。如今雖也可不戰而屈人之兵,卻須得苦心鑽營,細思深謀,再換上石頭的心、鋼鐵的膽、還有豺狼的腸子。”張育德把自己父親對自己道過的言語全然對阿順說了。
“那豈不是要變成一個大奸大惡之人了?”阿順驚呼。
“阿順,兵家沒有奸惡之說,不戰而屈人之兵乃上上策,若不能如此,見了血刃,那便是屍橫遍野。死人哪裏分得清好壞。”張育德麵色沉重了起來。
“師父,那人有無好壞?”這個問題似乎困擾了阿順很久。
“為何如此問?”張育德不解。
“阿順分不清善惡。若是窮凶極惡之人,比如夏桀商紂,他們雖禍害不少黎民百姓,按理是極惡之人。但夏桀對妹喜,商紂對妲己,卻又是一往情深地好。”
“阿順,你看這個字。”張育德用樹枝在地上工整地寫了一個“人”字。“人,兩筆而已,卻不可缺任何一道筆畫。左右互相撐著的,便是善惡。說是善惡,卻分不清哪筆是善,哪筆是惡。是因為人立與地上,換了方位,善惡便顛倒了。”
“師父說得太深奧,阿順不知。”阿順百思不解。
“阿順,若交趾國大將大軍壓境,在桂西燒殺搶掠,奪我州縣,你說他是善是惡?”
“自然是惡。”阿順不假思索。
“那若是你韋智先哥哥反過來攻伐交趾國呢?”張先生微微笑了。
“自然也是惡。燒殺搶掠,害得他人家破人亡,便是惡。”阿順依舊脫口而出。
“這!”張育德本以為阿順會順著他的引導走下去,誰知這小小年紀的娃子竟而有自己的想法。“阿順宅心仁厚,善莫大焉。隻是阿順記住,若阿順想在世間保存自己的性命,就要明白善惡站立的土地,是你身後最廣闊的那一片人。”
“阿順明白了一半。”阿順思考片刻。
“還有什麼不明?”
“若是如此,倘若僚人和漢人互相攻伐起來,孰善孰惡?”
張育德又愣住了。他有解答的方法,那便是當所處的那群人開始分裂之時,便把自己放在最中心。隻是阿順如此仁厚,張育德倒是不忍心教他那些奸險異常的人生道理。
“還是等你大些了,我再告訴你吧。”張育德拍了拍阿順的頭。
“今日怎麼浩源那麼久不見到來?”阿順向門外望去,隻見四下無人,空曠極了。
“想是隨韋夫人送客出山尚未回返吧。”先生翻開快破掉的《三國誌》,尋找著一些能當做教材的傳記。
“師父可曾見過冰雪?”阿順坐回張育德麵前,問道。
“八桂大地終年炎熱,想來是不會下雪的。若往北走一走,便能看到白雪皚皚的景象了。隻是我一生都在這邊居住,未曾去過別的地方。”
“我見書中皆道雪後如何銀裝素裹,隻是未曾見過。山間即使最寒涼的時節也僅是掉了些葉子而已。”阿順望著山那邊的方向,幻想著雪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