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並非想不出,而是不願去想,不敢去想。”李泰終於伏地嚎啕大哭。
陛下詫異地望著李泰,沉默半晌,似乎這才聽懂了:“你這是何意?”
“我一向行事謹慎,從未與人結怨,絕不會有人怨恨至要殺死我。且如今人人都知父皇對我偏愛,刺殺之事不論成敗,父皇必會追查到底,嚴懲真凶。”李泰仍是跪伏於地,他的身軀仍在不停地抖顫,“倘若隻是私怨,無人敢冒如此風險。刺殺之人不僅是恨我,而是因為我的存在對他是莫大的威脅,所以必須除掉我,才能保全他的地位……”
李泰正準備繼續往下說,卻被陛下揮手截斷了,陛下的眸中有轉瞬即溶的冷意:“朕知道了,你不必再說了。”
“父皇!你要為兒臣做主啊!”李泰猶不死心,聲嘶力竭地大叫,“我……“
“夠了!”陛下聲色俱厲,斷然道,“朕說了,會追查到底,無論此事是何人所為,必會受到嚴懲。你們都退下,讓朕靜一靜。”說罷,陛下疲累地擺了擺手。
“是。”李泰再不敢多言,施禮後便退出殿去。
我上前將案角已燃盡的香換下,重又點了一簇,幽香芳馥彌散開來,霧靄般緩緩漫溢,飄悠地在空中翻騰。
我亦不敢久留,緊隨李泰也退下了。
到了殿外,我回身再看,清香渺渺,孤高寂寞地飄立在空中,像涼秋中一縷蕭瑟的影子。
後亭中,稍現蒼涼,草木寂然如洗。晚秋的陽光卻並不瑟淡,而是煦暖、輕柔,燦如一場四濺的金雨,點點滴滴打落心上。
“朝中早已有人議論,父皇也定有耳聞。太子早已坐立不安,如今他終於動手了,”李泰邊走邊憤憤地說道,“他不怕父皇追查,說明他連下一步計劃都想好了,而父皇分明便知他的手段,卻不深究……唉!”
嗬……我心中暗笑,太子之所以會對痛下殺手,恐怕不僅是對李泰的妒忌,而是因為李泰是告密者。當日便是李泰向陛下進言,說稱心嫵媚惑主,引得太子墮落,所以陛下才下令處死稱心。而這魏王李泰也自負才能,暗懷奪取太子之位的野心,從未放鬆謀太子之事,在朝中樹立朋黨,四處收買人心。李泰絞盡腦汁,極力在陛下麵前表現自己,裝出一副心慈仁孝的模樣。太子好色,他便連女色都不近;太子好偷雞摸狗幹荒唐事,他卻喜好文學,還修撰《括地誌》;太子不尊重少師,他便禮賢下士,虛懷若穀。其心思之縝密,手段之毒辣,確是略勝太子一籌。
隻可惜他的對手是陛下,注定他也隻能是敗者。
其實我與他、太子,以及其他人,皆是渺小如沙。而殿中的那個帝王,他隨手便可揚起一場塵煙,風沙漫天卷起,我們誰還能掌控住自己的命運呢?
我們都仍有情有性,而陛下卻無情無性,世間悲喜,於他似乎都隻是煙雲,他令人親近不得,唯有深深地敬懼。
“媚娘,你怎不說話?”李泰見我低頭無語,便不耐地追問。
“殿下,陛下如何用心對你,想必你心中早已有數,我隻是個侍女,眼盲心拙,確不知該說些什麼。”我悠悠地歎息,而後躬身施禮,“奴婢尚有一事需立刻去辦,就先告退了。”
我也不等李泰回應,徑自朝前走去。
窮奢極欲,人心不足。
我仰首望天,濃重的秋色,藍幽的天空,成團的雲在奔流翻湧。
隻怕有人美夢尚未醒,便要有一場狂風驟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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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長安的冬季格外漫長,空茫雪光中,反常的嚴寒籠罩住太極宮,異樣地沉寂著。倚窗望去,瓊珠閃爍,銀雪飛湧,泠然無聲,華美嬌憨,天地間一色雪白,美不勝收。
我上前將窗關上,窗欞上似凝了一層冰霜,指間觸及之處,隻覺莫名冰冷,卻又很快被我的指溫融化,滑下一滴水珠,靈光微閃,轉瞬即逝。
青銅鎏金銅盆中細微地爆著銀霜碳火,青爐內散出隱約的暖香,陛下端坐案前,揮毫潑墨。
有內侍慌張來報:“太子殿下忽發惡疾,性命垂危!”
陛下手中的筆略一停頓,他似不經意地抬眼:“忽發惡疾,性命垂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