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說,說我……”我見禦醫走出門去,這才咬了咬唇,輕聲說道,“說我有了身孕……”
“你果真有了身孕?!”李治滿麵驚喜,他抓著我肩,急切地問道。
我閉口不語,隻細細看去。李治麵上的喜色、眉間眼角的柔情,完全出自真心,絕對假不了。我當下便明白,這些日子的心血,終是有了著落,我長歎一聲,躲進他寬闊的懷中:“陛下,媚娘有一事相求……”
“你要什麼?”李治撫著我的脊背,眼中有深深的憐愛,“無論你要什麼,朕都會答應你。”
我緩緩地,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求陛下將我腹中的孩子賜死。”
“這是為何?!”李治聞言大吃一驚,他難以置信地捏住我的下顎,“這是我們的骨肉啊!”
“這個孩子,不該留於世上啊……”我目光微閃,卻仍笑著,笑意裏卻有悲憫,“我隻是感業寺中的一個尼姑,而你是九五至尊,我們卻有了孩子。我早已是命若草芥,無所謂名節,大不了一死了之。但陛下的清譽卻絕不能為此事所累,所以,這孩子,不能留下啊……”
“媚娘!朕不許你說這樣的傻話!”李治又急又怒,抓著我的雙手倏地收緊,“你與孩子,朕都要!朕一定會讓你們名正言順地留在朕的身邊!”
我的淚迅猛決堤,也抱緊了他,險些想將心中壓抑多年的苦都說給他聽,終是忍住了。
“媚娘,媚娘,你別哭,別哭……”李治抬手輕輕拭去我臉上的淚。
“阿治,我很歡喜,聽你如此說,我死亦無憾了。”我依在李治懷中,沉默刹那,才又哽咽著說道,“你別為我煩心了,從我再見你的第一日起,我便在心中立下誓,絕不惹你有一絲一毫的煩惱。隻要你能幸福,無論什麼我都可以承受……”
“媚娘,立刻打消這個念頭。”李治緊擁著我,堅定地說道,“朕答應你,絕不會讓你無名無份的留在此處,朕一定會盡快迎你回宮!”
“陛下,不,我不想使你為難……”我還未說完,便被李治掩住了唇。
“朕是皇帝,天下間沒有朕做不到的事。”李治撫了撫我的臉頰,傲然道,“你再忍耐幾日……”
聽他如此承諾,我心頭一快,連日的警醒終於鬆懈了。我乖順地伏在他的懷中,淺笑嫣然。下一刻,我已冷然抽離這一場愛恨,靜靜地用自己的步調,劈開這繾綣的情愁。
窗外半明半暗的隱約花影,遠處遙遙傳來鍾聲,有一隻飛鳥掠過屋簷,奔向天際。
瑟瑟冷風,一羽飄零,靜靜在風中拐了一個彎,又拐了一個彎,從此雲水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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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雪積山,入目荒寒。遠望層樓高峙,亭台樓閣,山門寺外,都沒進了素白,隻餘模糊的悠茫一片。嚴寒冬夜,鳥飛絕,人蹤滅,連蟲鳴聲也無一絲,隻有深潭之下極低壓抑的流水聲。
“母親,我是來與你道別的……“我將埋在桐樹下母親所留之物挖出,而後靜靜地立在樹下,一手輕搭樹幹,一手輕撫微微隆起的腹部。
不遠處,似有一道黑影閃過,我有刹那的恍惚,陡然凝成了銳利,那是殺氣。
雪亮冷光劃破虛空,如月輝瀉地,漫溢四周,乍亮便倏然消隱,殺氣令枝上的白雪簌簌作聲,搖曳不定。
我亦不慌亂,身子一動不動,來人手中利劍直朝我腹部襲來,眼看著便要血濺三尺。
清遠從我身旁躍出,摟著我的肩往後輕輕一帶,堪堪避過了刺客的冷鋒。他手中的長劍光芒眩目,輕輕刺中,隻此一招,殺局已破。
局勢逆轉,刺客自知先機已去,此次任務失敗,他立刻縱身一躍,沒入無邊夜色中,失去了蹤影。
我長籲一聲,側頭看去,清遠手握長劍,仍是一副自然、閑散的模樣,似乎他手中握著的不是殺人劍,而是幾卷佛典。
“貧僧來遲,累媚娘受驚了。”清遠緩緩收劍,十分恭敬地將我扶到一旁的青石上坐下,他亦不忘體貼地用自己的衣袍充當坐墊鋪在石上。
我平順了氣息,抬頭望向清遠,他迎風而立,衣袍袂袂,眉目沉靜,唇角含笑,似已陷入永恒的寂靜中。
我目光清冷,並無欣賞的心境,隻淡淡問道:“你為何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