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李恪是咫尺天涯(1 / 3)

李治平日給我的金銀珠寶,我毫不吝嗇,幾乎都用來打賞身邊的內侍與宮女。而這些宮女、內侍得了我的好處,自然是眾口一詞地讚譽我,為我說好話。我此時雖未有任何封號,他們依然對我禮遇有加,聽我差遣。初入宮,廣結善緣,處處多栽花少栽刺,這些都是我在宮中立住腳的必要舉措。他們雖無成大事的能力,卻是一張緊密的情報網,有了他們,有些事我做起來便是事半功倍。

那宮女很快便取來琴,我伸手試了試弦,而後手指輕撥,悠然之曲便從我指間流瀉而出。

取琴閑彈隨興,隨興恰好是真摯。我十指掐下一曲黯然之聲,那聲聲皆鞭苔,一鞭鞭苔撻出我的往日傷懷,心中缺失的那塊圓滿、那些不完美、陰影與醜陋。

一層薄霧隨著蒼涼之琴聲迎麵裹來——在花叢的另一頭,竟有人撫琴與我合奏。

那琴聲仿佛一根埋於泥地的繩索,輕輕一拽,拽出了那些使人又驚又喜又懼又愛的情感。顫動的琴音如同分袂永別的悲聲,將人淒楚地驚醒,冰冷的幽怨,浩然的幽怨,剪不斷的幽怨,如同綻開在夜色中的那一抹深白。

我忽然覺得寧靜,寧靜的是琴聲,亦是人。又覺得感傷,感傷卻無來由。最終,一切卻又化做了無聲的歡喜,而這一刻,我仿佛已等待了許久。

我如同酒徒掉進了大酒缸,徹底地沉溺,深深地迷失,隻為這一場子期伯牙之約。

是他,我知道,一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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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裏的昂揚低首皆起止有度,似撫琴之人在極力克製著的歡喜,但我仍可知他此時定是喜上眉梢,飛於花叢。萬物正茂,輕風和煦。

“鏘”地一聲,突如其來的高音瀟灑得使人立時心生愛慕,心境中的亮色與顫音如此頓挫,有欲說還休的豁達蘊藉。

恪……真的是他……

恍惚中,我緩緩起身,輕輕踏前一步,卻倏地止住。

我的眼前有些模糊,淡去的記憶如倒影浮現。在感業寺中,冬夜滴水成冰,將所有情仇,凝成了冰雪;夏日酷暑難耐,將所有恩怨皆燒成灰燼,吞噬了心中所有的光熱。時常,有尼姑半夜投井、上吊,而我,即使夜再長,天再冷,心再傷,也依然坐等天穿。一個女孩,以呢喃,以哽咽,以青澀,以不悔,以純真,去換回那一片腐朽的錦繡繁華。殘雪飛揚,餘燼未滅,覆於心頭,仍殘存一絲溫暖。

在我最柔弱無助之時,他在何處?哪怕隻是隻字片語,也足以令我釋懷。李治與阿真對我的無情,我尚可以忍受,惟有他……他原是我的高山,卻棄流水不顧,怎能不叫人心寒?

琴音婉轉低回,我竟在其中聽出了悔意,真是詫異。但哀莫大於心死,一切都大勢去矣。我的怨、我的怒、我的悲、我的不甘、凋零的華年……我已不想追問他原由,怎樣的原由都無可原諒。

誰說人的一生,不是一場戰爭?一個人的戰爭,時時記得打敗自已的心魔。

琴音依然美得令人心顫,但一切於我,不過是煙花三月,或怒放,或凋零,花事將了,而我願做過客,或曾駐足欣賞,但不曾心係流連。

雖如此想,隻是我的幽怨依然被這清越、剔透、強健隱、忍的琴音一弦一弦拔除。

夏風輕卷,絢爛奪目花色中,隱隱露出雪白長衣的一角,仿佛永遠不染纖塵。日頭正盛,細小的塵埃漫然飛舞,渺如霧靄,他的身姿皎如冰雪。

我與他,相隔不過十步,但我深知,我不會跨過去,他亦然。

我與他,原就該是咫尺天涯。

夏陽亮烈如雪,我卻覺得渾身冰冷,如披霜雪,溫暖寂滅,隻餘下觸目的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