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花妖,又怎會老去?(1 / 3)

春日初陽和煦,照在身上,柔綿溫軟。竹色青翠,風過吟竹,竹枝微動,漸漸漾成一片碧綠的霧靄。我未施粉黛,長發微挽,隻斜插了一支銀簪,外披一件緋紅輕裘,迎風搖曳,如燃了暗火,幽幽地在竹林中燒著。

我並未帶任何內侍與宮女,隻有李義府輕悠的身影始終隨在我左右。

又行片刻,李義府遞過手來:“皇後娘娘,此處腐木叢生,蒼苔冷滑,有些難行……”他見我無語地望著他,麵上現出一抹狼狽,伸出來的手僵在空中。

我見他失態,怡然一笑,將手遞了過去,自然地任他攙扶,一步一步,下盤極穩。

那日李治詔令一下,便要遣使發兵“護衛”長孫無忌前往黔州,長孫無忌也未做任何掙紮,隻說臨行前要見我一麵。李治先是不允此事,經我一番勸說,他這才勉強答應讓我來見長孫無忌。

我任李義府領著,行了一會,笑問道:“為何不敢回頭看我?”

李義府身軀微顫,他沉默良久,步子卻加快了,我正猜測著他的心思,卻隻聽到一聲低低的歎息幽幽傳來。

我心下微微一緊,便再沒有了調笑他的心情。

“皇後娘娘。”李義府停在一麵班駁的牆前,他錯身一閃,便將我讓進屋內。

室內潮濕陰冷,唯有一燈如豆,微漠的冷光,照得一切晦暗不明,幽深迷蒙。

室中有一人坐於牆角,佝僂著身子,背對著我,一動不動。

我輕揮手,李義府便識趣地退下了,我靜立一會,才開口說道:“國舅別來無恙?”

長孫無忌肩頭一聳,身子僵著,半晌才低低道:“皇後娘娘,我已是你的階下囚,這些虛禮恐怕已用不著了。”

“是麼?那便恕我直言了。我特來告之你幾件大事,”我微微一笑,從善如流,先發製人,委婉道來,“你獲罪後,你所有親友家人無不連坐除名,流放嶺外,包括你那貴為駙馬的兩個兒子,雖然他們娶的都是陛下的嫡親妹妹,但有你這樣的父親,他們依然難逃噩運。已被貶黜的高履行則再被貶為洪州都督,長孫祥再貶為常州刺史,而長孫恩則流放嶺南高州。”

長孫無忌全身巨顫,他終是轉過身來,神情中有掩飾不住的恐懼與慌亂:“你,你,你究竟想如何?!”

我抬袖掃了掃一旁的椅麵,輕輕坐下,注視著他,玩味地問道:“國舅希望我如何?”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長孫無忌臉色發青,“你隻與我一人有怨,切勿累及無辜……”

“罪有連誅,沒有什麼無辜。褚遂良官爵被削,柳奭、韓瑗除名,於誌寧免官。褚遂良的兩個孩子彥甫、彥衝也一同流放愛州,可惜走到半路上即暴斃。褚遂良應當慶幸自己的早死,才不至於親眼目睹子孫的淒慘結局。”我緩緩搖了搖頭,神情裏頗有遺憾之意,“以上三人皆被抄家,所有近親不論男女老幼皆流嶺南,男子為奴,女子為婢,同連坐被貶的官員長孫氏和柳氏共有十三人。本朝原有七位宰相:你、李勣、於誌寧、褚遂良、來濟、崔敦禮、韓瑗,如今除李勣與早逝的崔敦禮外已或貶或殺,清除殆盡。”

“你,你好狠毒的心!”長孫無忌顫抖著,老淚縱橫,“你隻對我一人便罷了,為何連他們也一並加害?!”

“你果真是老了……”我嘖嘖惋惜,輕輕搖了搖頭,“莫非你忘了當年你誅殺吳王李恪與高陽公主一事麼?你連誅了多少人?他們又何其無辜?”

“你,你仍是記掛著這事,你與吳王……”長孫無忌的目光變得茫然,喃喃道,“你為了此事,非要奪我性命才肯罷休?”

“國舅,你錯了。真正將你致於死地的人,並不是我,而是陛下。你還記得九歲時的陛下麼?他伏在長孫皇後的靈柩前哀哀哭泣,先帝由此對他分外憐愛,他也因此而打動了你的心吧?”我語調平淡,神情漠然,仿佛隻是在說今日的天氣,“二十二歲的陛下,麵對著先帝的駕崩而手足無措,惶恐地抱著你。永徽初年,他一聽到有人告發你謀反,立即問也不問便將其處斬,以示對你的絕對信任。而如今呢?再濃厚的親情,也終敵不過君臣名分。你最疼愛的外甥,最後竟成為長孫一族傾覆的罪魁禍首,如此諷刺之事,世間除了國舅你,恐怕再沒有人能承受得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