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番外)
“絕世才華必是多年寒暑磨礪而成,觀高山流水一樣的畫,是緣。所謂書畫,也就是一個人種種修養到一定程度,非要訴諸筆端不可留下來的墨跡。”她似未覺我的慌亂,隻凝目於硯,神色寧靜,“字畫關乎技法,卻更關乎性情。技法再好,氣韻不好,終是流俗。
我平氣靜慮,穩住心緒,收拾起失意彷徨,重新振作了精神,從哪裏跌下便從哪裏站起。知恥近乎勇,技不如人,亦要坦然,我要借這個時機,看個分明:“姑娘對書法造詣遠在我之上,若姑娘不嫌狄某粗鄙,可否指點一二?”
她凝視著我,眸中微有精芒浮現,複雜神色,似欣慰,亦似了然:“指點二字萬不敢當,日後公子若是閑暇,請來小苑坐坐,我亦想向公子討教。”
若旁人說出如此話語,我隻當矯情,但此話由她口中說出,卻是這般誠摯,令人難以拒絕。
我情難自禁地頷首。
一絲欣然妍麗的笑意從她的唇角掠過,輕輕地拂上我心間。
雲淡風清的如水君子之交,便由此開始。
我自幼喜好舞文弄墨,以覽萬卷書為樂,涉獵甚廣,亦有所得,數年未有知己,與她卻是一拍即合。
我執意喚她先生,她婉拒不得,亦隻得作罷。
我知她愛書,每次都會帶一些詩書給她。未曾相邀,卻有淡淡默契。
美麗而孱弱的女子,不勝風寒,裹著厚厚的狐裘,那蒼白如雪的病容,卻更添幽美。
古書半卷,清酒一壺,禿筆半截。她吹笛,我撫琴;她揮毫,我潑墨;評畫對酒,共論天下大事、治世宏願、抱負豪情、鴻圖偉略、道德文章……丹心交付天地,功名拋之腦後。
獨倚寒窗,一燈如豆,我於燈下細品那幅墨梅,低吟、淺唱、潑墨、揮毫、冥想,相思。
“你在做什麼?”母親捧著一盅暖暖羹湯立在案前。
“沒做什麼……”我想得入神,竟未察覺,慌亂中立即將畫卷起。
母親望著我,語中隱有責難:“近來你每日魂不守舍,書也不讀,隻去後山,究竟是為何?”
“我,我隻是心緒煩躁,踏青散心而已……”我支吾答道。
“你若要散心,也萬不可再去後山了。近來多傳聞,說後山中有花妖出沒,妖豔狐媚,專引年輕男子沉淪迷戀。”母親凝重地道,“那花妖美貌異常,無論男女,凡是見過她的人,魂靈便在瞬間為她所奪。”
花妖?無論男女,凡是見過她的人,魂靈便在瞬間為她所奪。
我心中一悸,倏地想起她的傾國容顏與絕世風華。
“我說兒啊,你年紀也不小了,卻遲遲不肯成家。”母親未覺我的異常,隻絮叨地說道,“普通的小家碧玉你看不上,才貌俱全氣質高雅的大家閨秀你又嫌太端正呆板,究竟怎樣的女子,你才會動心呢?”
“我……”我語塞,腦中卻隻浮現她的影子,冷豔無雙,清冽淒情,卻絕玷汙不得。
我匆匆地將母親送走,一夜難眠,索性前去梅苑尋她。
天色微亮,雖已是夏日,但暑氣仍未上來,一泓碧水,白蓮紛綻,迎風輕舞,苑中濃蔭遮天,反倒有幾分濕潤的涼意。
初陽投下長廊玉欄的影子,仿佛寸寸光陰,一絲絲黯淡,又一縷縷發亮。
她倚欄而坐,發髻鬆挽,著一襲月白男子儒生長袍,長衣寬大,僅在襟口精密地刺著素淡的雲紋,翩翩有如少年。
多少日子了,我以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不料隻這淡淡一瞥,心中仍有止不住的漣漪,層層散去,卻又緩緩緩聚攏過來。
我悚然一驚,母親的話頓時湧上心頭。
那花妖美貌異常,無論男女,凡是見過她的人,魂靈便在瞬間為她所奪……
“你今日是騎馬來的?”她側頭望著我。
“恩?”我一愣,下意識地反問,“先生如何得知?”
她輕描淡寫道:“昨夜有雨,梅苑前有一片水窪,若你是徒步而來,靴上必會沾上泥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