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為帝(1 / 3)

“太後慧眼,貧道慚愧。”李淳風長聲歎息,他徐徐跪伏於地,“那煬帝寶藏,早在數十年前,您的母親,便已將它留給了你。”

“母親?”我微一遲疑,回身大步走入內室。

烏木長匣,匣上墨漆盡退,再不複當年的古瑟黝亮。

手輕輕探出,離它尚有一段距離就已僵住,遲遲無法碰觸。

這世間竟還有我畏懼的東西,隻歎人性未死,明知開弓已無回頭箭,卻還要在黑暗中向往光明。

雙手平穩地啟開匣開,那曾霜刃染血的寶劍靜靜躺於匣中,這是母親唯一留給我的念想。

手腕一振,長劍瞬時由鞘中破身而出,輕吟錚錚。

僵硬與死去的昨日,竟驚起了一絲波瀾。

飄忽遊離的昨日,溫情蘊藉的往昔。

母親的幽然氣息,她的清淺愛憐,她的顰眉淺笑,她的流光錦繡,她的絕世風華。

那年並州冬日,我悄悄躺於梅樹下,靜靜地等待第一枝梅花盛開。母親由梅花叢中姍姍而出,將自己的白裘袍輕覆我身。我與她,隻是隔著一枝白梅,卻似咫尺天涯。

“媚娘……”月色清殘如雪,母親靜立於一泊月華中,冰雪肌膚剔透得如同玉石,九尺青絲滿浸月色,衣袂不染纖塵,她回首望我,眸中流光瀲灩。

心中明白,這不過是一場幻覺,母親猶在千裏之外。

我望著手中的冰冷明刃,苦寒中的不舍,溫情與眷戀,竟纏綿地生出了恨意,發力一摔,寶劍錚然落地。

一張發黃的圖紙,由折斷的劍柄中掉出。

我輕輕拾起,寶藏繪圖,綻露出流麗的金光,那是帝王之色。

我與母親在並州所有的記憶,最後一點殘豔與餘溫,都在瞬間萎謝,化為塵埃。

終於到了這一天,心永如凝冰。

不日,以我的容顏為原型的盧舍那大佛完工,“鑿石造佛,如朕帝身”。盧舍那,梵文意為“光明遍照”。

明空,日月淩空謂之“曌”,

神皇武曌。

曾經,我是誰,而如今,我是誰。

武照,我曾經的名字,年少情懷,皆遠了,多少歡愛歌哭,多少純善天真,都隨著那個名字的消亡而永不複來。

永不複來。

洛陽百姓,另加番邦胡客,僧人道士,大約有一萬多人,獻上《萬人勸進書》,請求我登基為帝,我謙然未許。

如染瘟疫,極快地,碧空之下,皇城之上,皆是上書請願的人流,瘋狂蔓延。

人皆雲:莫浪語,阿婆嗔,三叔聞時笑殺人。

冥冥中有個聲音在回蕩:

天命所歸,武周當興。

女主正位,無人能違。

終於,李旦上書,自請降為皇嗣,改姓為武,恭請我登基為帝。

我先是不許。如是者三,禪讓的儀式終告完成,我輕甩衣袖:

“此亦天授!”

天授元年,九九重陽,登基之典。

禮樂如潮水湧出,九重宮門重重依次開啟。

我緩步拾階而上,冕服加身,玄上衣,朱色下裳,無旒,金飾玉簪導,組帶為纓,上下繪有日、月、星辰、黼、黻、山等紋。

終於來到殿前的丹墀上,這是京都的最高處。

憑欄挽風,雲影低沉,山長水遠,無窮無盡的宮闕樓閣,紫陌紅塵,人間煙火,盡收眼底。

朝中文武百官皆著朝服,按品級依序跪迎於階下。

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濱,莫非王土,這是千古的野心。

殺伐決斷,殘忍無情。

為了站在最高處,世間一切皆可棄之。

世人向來少有韌性的反抗,所以不糾纏於世事利害的尖銳。其實,常人千百次出劍,總該有一次是能擊中目標。隻要笑到最後的那個人是自己,期間的血淚便可灰飛煙滅。

長風萬裏,我的裙幅飄揚若飛,瞬時如風雷迸發,整個帝國在我的腳下匍匐顫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