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兩崖夾一溝的小道上,走來了一隊人馬,幾匹高頭大馬上騎著錦衣的大漢,圍繞保護著一乘漂亮的軟轎。
這乘轎子是由四個人抬的。但並不是前麵左右兩個,後麵左右兩個,而是在前後的兩條轎杠中間緊緊繃絞上一根結實的繩子,再在這根繩子中間用短棍絞上一根繩子,由前後各兩人抬著這根短棍。
老百姓們對抬這種轎子的四個人都各有說辭,頭一個叫“揚眉吐氣”,往往抬最前麵的這個人都喜歡玩帥,一手叉腰,一手不緩不急地前後甩動,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剛剛考上了狀元的秀才;抬第二個的叫“不敢放屁”,因為二一個人離轎簾最近,一放屁準熏著轎子裏的人,那可就是跑不了的一頓揍;三一個叫“倆眼淨瞧地”,轎子正擋著他,自然是“昏天黑地”的;最後一個叫“每天多走二裏地”,這個人最沒主意,人家怎麼走他就怎麼走,而且轎子拐彎的時候,因為轎杠是直的硬的,他得拐一個大彎,自然是走的路最多。
也巧了,現在抬這乘轎的四個人正好符合這說辭。
抬轎子的第一個人,俊眉朗目暫且不提,那揚眉吐氣的樣子簡直就像一個要了多少年飯的叫花子陡然裂土分茅了一般,也不知道這個人抬個轎子怎麼就那麼高興。是因為轎子裏的人嗎?
抬第二個的這位老兄的樣子就像是害了不少年的癆病,可走路不打晃,也不咳嗽,不過要是光看他的臉,別說魄門之氣,過幾年連喘的氣也沒了,這樣的人還真會有人用他做轎夫。
第三個抬轎子的,長的是黑中透黑,當之無愧的“昏天黑地”。
第四個竟然是“燙冰”申恨疑,他是很沒主意,今天懷疑這個,後天疑心那個的。他居然做了轎夫,難道不嫌“每天多走二裏地”?綠林生涯不好嗎?他又想改做臥底大偷了?
甭管怎樣,反正這乘轎子抬得任誰也挑不出毛病來,穩而快地隨著那幾個錦衣人在崎嶇坎坷的山路中走著。
突然,一隻大蛤蟆跳到了當先一人坐騎的臉上,馬匹立刻驚嘶不止,馬身大起大落,差點將馬上人給摔下去,仗著此人馬術高超緊帶馬韁,終於製住了驚馬,蛤蟆落地後不知蹦到哪裏去了,那馬上之人奇怪地道:“此處附近根本就沒有山泉溪水,何處來的蛤蟆?”
他正疑惑間,馬前不遠處又多了一隻“蛤蟆”,其實準確地說應該是“蛤蟆精”才妥當。
剛才的蛤蟆讓馬驚,現在的“蛤蟆”讓人驚,來人長的是禿頭頂,稀眉毛,癟鼻子,眼睛大向外凸,大嘴叉子,小耳朵,脖子短粗得都快見不著了,身子挺大,胳膊大腿長短如常人,但較細一些,反正活蛤蟆成精什麼模樣,他就什麼模樣。
馬上人不是沒見過世麵,一收神嗬斥道:“大膽狂徒,是你用蛤蟆弄驚我的坐騎的嗎?”
那“蛤蟆精”咧大嘴一笑,道:“你們走得太快了,容易讓轎子裏的貴人錯過一位相識。”
“相識?什麼相識?休得胡言亂語,連我們的路也敢攔,你活膩味了嗎?”
那人聽罷這無禮之言,不氣反笑,還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人生如賭局,輸贏在聖蟾。”
馬上之人一愣,口氣略改恭敬,“你就是聖蟾賭坊的總老板。‘折桂蟾’常廿思?”
“不才,正是區區。”
要說起聖蟾賭坊,無論是不是好賭之人都應該有所耳聞,因為在賭坊這個行業裏,全國數“聖蟾”這個字號最大,總號在京城,不少皇親國戚在其中都入了股,甚至有傳言說聖蟾賭坊的後台就是當今萬歲。
可是也有不服的,旁邊一人一臉不屑地道:“開賭坊有什麼了不起的?少在這裏囉唕,再不讓開,休怪某家不客氣了。”說罷,“倉啷”一聲響,此人外衣勉強遮掩住的腰刀已刀光出鞘。
可突然間,一條非布非革,如長大蛙舌一般的東西從常廿思的口中飛快吐出,“舌”尖一點那人的手背,“哎呦”一聲,刀已鬆手,一下被長蛙舌卷住刀柄,馬上又被插回了刀鞘裏,最後又在外衣下擺上一挑,居然掩飾得比先前還要好。
這時,常廿思已經把“長舌”收回嘴裏微微地笑著,簡直就像沒發生過什麼,而那個原來不服的人已被驚得半晌無言。
別說,要是不明就裏的,還真是嚇人。
那個“昏天黑地”見狀二話沒說,從轎後翻躍而起,雙手立刻套上了一副牛皮手套,解下了腰間不到一寸粗的長藤鞭。
他的肩膀剛一挪開,申恨疑抓住兩旁轎杠老練的雙手穩穩一使勁,轎子連晃都沒晃一下,快得轎中的人都未必能感覺得到。
隻見“昏天黑地”當頭就是一藤鞭,一字飛落,奔常大老板的腦門打來。常廿思一看就知道來人是個好手,又一長蛙舌吐出點他小腹“氣海”穴,但不去碰藤鞭,因為他已經看出那上麵喂的毒有多麼厲害,對方隻是用毒藤鞭一鎖,常廿思立刻吞回蛙舌,生怕沾上一丁點。
常廿思“舌頭”雖伸出,但絲毫不耽誤說話,長蛙舌一晃,掃“昏天黑地”的咽喉,同時道:“沒想到蝕骨門滅了那麼久,還有門人傳下,難得,難得。”
“昏天黑地”聽罷“咦”了一聲,一退一進,在下麵一式“命懸一線”中毒藤鞭招數加緊,隱隱顯殺機。
就這樣,兩條軟傢夥,一吞一吐如真的長蛙舌與雙手握著的毒藤鞭一鬥就是不少工夫,兩人全不用拳腳功夫,都在武器上較短長,而且愈打愈想殺敵而後快。
“出了什麼事?”轎中人問到。
當先那人下馬,快步跑到轎前單腿下跪,稟道:“回主人的話,前麵有聖蟾賭坊的大老板常廿思攔路。說是怕您錯過一個相識。”
“落轎。”
四個轎夫馬上輕輕放下轎子,前麵兩個轎夫一齊退到轎杠外麵,一個撩轎簾,一個壓轎杠,神情恭敬得不得了。
頭略顯大微胖的轎中人一下轎,所有馬上人立刻下了馬,他來到前麵暗暗苦笑,忖回去以後要好好刷洗一下轎子了,然後衝著“昏天黑地”高聲道:“公孫星君辛苦了,先歇一歇吧。”
此刻正是二人狠毒招式蓄勢待發之時,那“昏天黑地”一聽立刻撤下。
常廿思卻沒有窮追猛打。
公孫星君現在已把毒藤鞭圍上腰間,不知何時雙手套也已收起,而後走到“轎中人”麵前一躬身,見“轎中人”點頭示意,然後他又回到了“昏天黑地”的地方。
這時,“轎中人”看著常廿思道:“哪位相識啊?”
常廿思恭敬地一笑,道:“那位相識暫且不論,難道說您已經不認識在下了嗎?”
“聽倒是聽說過你常老板的名頭。武林‘吃喝嫖賭抽’中的‘賭’。可咱們熟嗎?”“當然熟,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在小李侯爺大婚的喜筵上,您跟我見過一麵。”“可那隻是一麵之緣啊?”“您錯了。”“錯了?”“對,不但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哦?”“一麵之緣也要分誰跟誰。我與您的一麵之緣至少可頂一年之交。”“為什麼?”“我要是跟您交情淺,能讓自己的侍女給您抬轎子嗎?”
話音剛落,那個“揚眉吐氣”立刻來到了常廿思的身後,隻見她頭上小帽一脫,滿頭烏絲飄灑,恢複了女兒本色,衝著“轎中人”笑著道了個萬福。
“‘一諾千鈞’印允值。她不去替你還賭賬卻來給我抬轎子?”“足可見交情至深。”“你知道這條路線,又怕臨時改道,遂就派了個臥底來。你是怎麼知道路線的?”“恐怕我說了您也沒辦法?”
旁邊一個大漢“哼”了一聲,道:“我們主人辦不了的人還真不怎麼多。”
“轎中人”麵上一怒,回頭斥道:“放肆。”
那人立刻誠惶誠恐,低首道:“是。奴才該死。”
正此時,不遠處一匹快馬奔來。
隻見馭馬之人一臉正氣不怒自威,快到近前時,他將上衣扯落,體魄精壯,胸前有“華夏平安”四個金字,字底下一條飛翔在祥雲中的神龍活靈活現,就好像隨時欲飛騰而出一般,手中不空,一條神龍寶槍通體金光耀眼。
好一條寶槍,龍頭凜凜生威,槍尖從龍嘴中吐出,芒鋒利刃,龍目由墨玉鑲成,隱約中似有瞳孔,龍須是兩條鍍金鋼鏈子細長而結實,龍角鋒利如劍,龍身雕有龍鱗紋,龍爪快得像刀,龍尾滿是尖端衝後的刀槍刺,簡直是不動即可攝人的一條長兵器。
霎時間,此人已將至微笑著的常老板麵前,不等說話,常廿思先開口道:“好兵器,比點鋼大槍還要長,不愧是祖上傳下的好寶貝。隆禦史,常廿思這廂有禮了。”說著,他一揖拜下。
隆禦史一聽說是常廿思,立刻勒住馬,上下一打量,問道:“你就是常廿思?你認識我?”
“當然,‘逍遙’隆騰的俠名早在江湖傳遍。自從您當了監察禦史,察出了武狀元厲牙爪是黑道人物,您的大名敢問天下有幾人不知?”常廿思恭恭敬敬地道。
“那封信是你給我送的?我的馬也是你的人給弄拉稀的?”
“不錯。”常廿思邊說邊用眼角一掃遠方。
不遠處,有一個侍女打扮的人飛步奔來,右手托一對徑長三尺許的乾坤圈,左手提著一條鐵鏈子,兩頭有兩個大鐵印,不一會兒就到了近前,眾人都眼前一亮,好一個俊俏的侍女,從長發到纖足都充滿著吸引力,尤其是她的眉毛,著實好看,濃稀恰好的兩筆墨彎彎目上掛,光看她的春山八字就已經算是個美人了,這時她已來到常廿思身後的右側婷婷玉立,印允值也走了過來,接過鏈鐵印“之”字形疊在腰前,用縛扣扣上,左手又接過一個乾坤圈,站在常老板身後的左側。
“她就是‘聚寶盆’姬櫻熟吧?常大老板真是福分不淺啊。”隆禦史道。
“哪裏,哪裏,隆禦史言過了。”
常廿思居然一點不生氣。難道說他沒聽出隆騰一絲一毫的弦外之音嗎?是因為他耳朵小嗎?
“好了!”隆騰厲聲道,“你弄病我的馬到底是什麼意思?講!”
“隆禦史息怒。今天您有要事在身。那匹老馬雖跟您多年是您的心頭愛,可腳力畢竟不快。我弄病您的老馬,又給您找了匹健馬放到都察院大門口,怕您無功不受祿,還在馬鞍旁附上字箋,寫明是讓您辦事暫借的,您還怪罪,可讓廿思受大委屈了。”說罷,他剛才臉上一直的微笑更“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