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癡法師走了,女水鬼也走了,顧岩獨自坐在城隍廟的門口,城隍廟香火鼎盛,人來人往不斷,但無論經過多少人,沒有一個人是能看到顧岩的,誰也不知道,此時,這裏有個鬼正在等另一個鬼。在人潮中待得久了,顧岩心裏有些許的落寞,他已不是人,與陽間的一切格格不久,他盼到著能早些見到崔震山,或者是回到陰間。
顧岩忘記自己等了崔震山多久,直到看到崔震山的身影時,他先是微微一楞,隨後巨大的驚喜湧上他的心頭。而那歸來的崔震山,看到等在門口的顧岩時,心裏忽然生起不好的預感。
顧岩看著崔震山麵無表情的神色時,驚喜漸漸褪去,接踵而來的是忐忑不安,他望著許久不見的崔震山,不禁瞪大一雙眼睛,動了動嘴唇,聲音像是被哽在喉間似的,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們身邊來來往往都是出入城隍廟祈求平安的人,崔震山和顧岩隔著人群相望,呆了半晌,顧岩才想起自己是來跟崔震山請罪的,他似乎是鼓足了所有勇氣,出聲說道:“崔大人,我,我犯了錯。”
顧岩的語氣裏帶著愧疚,他低下頭,不敢再看崔震山,默默等著崔震山發難,誰知等了許久,也不見崔震山說話,顧岩小心翼翼的抬起頭,剛好和崔震山四目相對,崔震山的眼睛漆黑又明亮,仿佛像天上的星子一般,隻消看一眼,似乎就能陷入那深邃的眸子裏。
在顧岩惴惴不安之時,崔震山朝著顧岩走過來,他在顧岩的麵前停下來,看了他一眼,最後淡淡的說道:“我知道了。”
顧岩呆住了,他先前曾無數次的設想過崔震山的反應,但卻從沒想過他竟然隻是一句‘知道了’,就沒有任何反應。一時,顧岩呆愣在原地,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崔震山滿身的風塵仆仆,眉宇間還帶了一絲疲憊,顧岩知道,他素來兢業,甚少有歇休的時候,而他呢,作為‘生死司’的實習判官,不提為他分憂解難,卻連最基本的操守也沒有守住,一想到這裏,巨大的羞愧湧上心頭。
“進去罷。”崔震山對顧岩說了一句話後,帶著他進了城隍廟屋內。
此時正是年末,到城隍廟內上香祈福的百姓很多,屋裏煙霧繚繞,今年想來是個好年成,案桌上放滿了供品,廟祝不時上前添油上香,屋裏祈福的人雖然很多,但並無喧鬧聲,每個人神情肅穆,跪在護國公的銅像前,默默的祈禱著自己的心願。
崔震山在廟內站了片刻,他看著供桌上的自己,臉容淡漠,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情,而顧岩,自從見了崔震山後,心裏便是七上八上,不知他會如何處置自己。
過了大半日,人群漸漸散去,崔震山走到供桌前,他從供品裏提了兩壇酒,又對顧岩招了招手,顧岩不知他們要往哪裏去,但還是想也沒想,直接跟著崔震山出了城隍廟大門。
他們走在宋縣的大街上,最後到了城門處,崔震山帶著顧岩,熟門熟路的上了縣城的城樓,這座城樓顧岩自然也是熟悉的,五六百餘年的城樓曆經滄桑,是縣城最高的地方,牆壁上斑駁的痕跡隨處可見,也不知見證了多少人事變遷。
城樓上有佩帶著刀槍的甲兵在巡邏,但這些人自然是看不到崔震山和顧岩的,他們在一處僻靜的地方停下來,崔震山舉著手裏的酒壇,問顧岩:“會喝酒麼?”
顧岩生前滴酒不沾,但此時卻沒有猶豫,點著頭說道:“會!”
崔震山遞了一壇酒給顧岩,而後拍開封泥,先仰頭喝了一口,顯得豪氣幹雲,喝完之後,他靠在城樓上,望著遠處的山水,沉聲說道:“這燒幹白過了幾百年,醇厚濃烈的嗆勁兒一點兒也沒變!”
“誰不知道呀。”顧岩小聲嘀咕道,他就是土生土長的宋縣人,雖然他先前不曾喝過酒,但燒幹白就是他們本縣的特產,名聲他還是聽過的!“
崔震山的酒壇舉到顧岩麵前,顧岩微頓,跟他碰了一下酒壇,也抱起來喝了一口,剛入口的燒幹白,像是在他肚子裏放了一掛鞭炮,炸得他五髒六腑都快移了位,濃烈的酒勁兒衝上頭,激得他涕淚齊下,整個人都快站立不住。
崔震山看著顧岩滿臉通紅,咳嗽不止的樣子,眼神裏不禁帶了一絲揶揄,顧岩抬頭時正好看到,於是不服氣的又仰頭灌了一口,這一次嗆得更厲害,足足過了半日,他的嘴裏才漸漸習慣了燒幹白的辣味。
“果然是名不虛傳!”顧岩兩眼亮晶晶的,他抹了一把嘴,抱起酒壇跟崔震山的酒壇碰了一下,又倒了一口酒在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