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顧岩意外遇到冥君,他身著常服,一頭烏黑的頭發披於背後,連隨侍也不曾帶上一個,獨自立在冥川旁,默默的看著遠處。顧岩有些吃驚,他平日幾乎是很少看到冥君走出冥宮的,也不知冥君今晚怎會來到冥川邊,顧岩走上前,對冥君行了一禮,說道:“陛下,你怎會獨自來到這裏?”
冥君聽到顧岩的聲音,他回頭看了他一眼,又見顧岩手裏挑著一盞白色的燈籠,於是微微挑起眉稍,問道:“為何帶著這多餘的東西?”
在酆都呆久了,就算處於黑暗之中,也能暢行無礙,但顧岩卻不同,隻要是黑夜出門,他總是會點起一盞燈籠,至於是何原因,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顧岩看著這盞燈籠,燈籠的光亮一團柔和,在黑暗裏,帶了一絲溫暖,想了片刻,顧岩說道:“大概是習慣使然。”
冥君嘴唇輕微的向上翹起,他看著顧岩,說道:“你這習慣倒是特別。”
“陛下見笑了!”顧岩朝著冥君拱了拱手,挑著燈籠立在一旁。
冥君轉頭又望著那汨汨滔滔的冥川,四處都是混沌一團,川水拍打著岸堤,卷起的水打濕了冥君的衣衫,但他不為所動,仍然望著前方,顧岩站在冥君的身後,不久前,‘是非司’司主西門公投胎重生,傲然**的君王又變得形單影隻。
不知為何,看著眼前的這個身影時,他心裏竟然莫名生出幾分沉悶。地獄從來沒有空去的一日,冥君在諾大的酆都永生不死,顧岩心想,守著這座鬼城,冥君是否也有厭膩的一日?西門公不在的兩百年裏,他又是如何打發這漫漫時光?
在顧岩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時,冥君開口了,他問道:“再過三個月,愛卿的任期就該到了罷!”
顧岩回過神來,他對冥君答道:“回陛下,正是!”
新的判官已經來了,不久後,他也該離開酆都了,但他等的那個人卻還沒來,三個月了,還有可能會遇到他嗎?顧岩不禁苦笑一聲,這機會實在太渺茫了,將近兩百年都沒等到他,短短的三個月又怎會出現奇跡。
“兩百年啊!”冥君輕輕的感歎一聲,他說:“真是彈指一間就過了。”
顧岩垂眼望著地麵,他低聲說道:“陛下說得是,時日不經用,仿若昨日我才剛送走崔大人,竟不想,三個月後就該臨到我走了。”
三個月的時間,於顧岩而言,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他想起送走崔震山的那日,他留戀不舍,始終相信他們總有一日會見麵,還承諾崔震山,會在酆都等他,誰知他竟是久久不來,難道這話終究是要落空麼!
想到這裏,顧岩的心口一陣刺痛,若是他不來,那他這兩百年的等候,豈不是顯得可笑至極。
冥君毫不在意的說道:“你不過是在酆都待了兩百餘年而已,而朕都忘了自己送走了多少任判官,也忘了送了他多少回。”
站在冥川邊的冥君,語氣裏帶了幾分落寞,他頎長的身影一動不動,像是一尊沒有情感的雕塑,顧岩知道,冥君口中的‘他’自然指是西門豹,他猶豫了一下,出聲問道:“恕臣無禮,冥君是在思念西門公罷?”
“是呀。”冥君應了一句,他的聲音很輕,但顧岩還是清晰的聽到了。
曆任神君投胎重生的命運隻有冥君知道,他如此思念西門豹,又怎的不去看望他,也好過在這冥川旁獨自徘徊。沒得讓他這不相幹的,莫名替他們傷感,顧岩問道:“冥君為何不去看看他?”
半晌後,冥君清冷的聲音響起,他說:“看了又如何,他沒了前世的記憶,又哪裏會認得朕!”
顧岩胸口微微一滯,冥君說得對,西門公喝了孟婆湯,諸事皆忘,就算冥君站在他的麵前,他又怎麼認得他呢,依戀的那人不記得他,最大的痛苦莫過於此罷。
冥君見顧岩沉默不語,於是指著那奔流不息的冥川,他問顧岩:“你知道這冥川的水流了多少年嗎?”
顧岩看著黑漆漆的川流,他搖了搖頭,記憶裏似乎曾經也被問過這個問題,他回答道:“微臣不知!”
冥君開口說道:“朕也不知,從朕來到酆都,冥川就在這裏了,它從來不曾有一絲變化,也不知流了多少代,更不知裏麵浸泡了多少個不知名的鬼魂。”
顧岩不知道冥君為何突然要跟他提起冥川,在他低頭不語的時候,冥君又開口了,他轉過身子來,看著顧岩的臉,清冷的聲音說道:“任憑什麼東西,在冥川麵前,都是滄海一粟,所以你說朕還有必要去看西門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