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59年,不知為什麼,曆史居然選擇了這麼個錯誤的時間,讓一個具有秦國王族血統的嬰兒降生在一個錯誤的地點——趙國的都城邯鄲。他剛一降生到這塊備受戰火蹂躪的土地上,就被視為敵人。此人就是兩千餘年後的今天,仍然被人們議論的偉大君主秦始皇。
因為這個男孩出生在正月,又生於趙國,父母就給他起了個名字叫趙政。曆史發展到趙政降生的戰國時代,古老的中國文化正麵臨著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挑戰。這時,神州大地狂飆突起,風雷激蕩,改革的浪潮排空而來,滌蕩著一個支離破碎的舊乾坤。中國的曆史發展到戰國時代何以會出現如此翻天覆地的滄桑巨變呢?這就必須讓我們從頭說起。
一、命運攸關
誕生趙政的戰國時代,始於公元前453年。從曆史的表象觀之,由春秋的“五霸”時代發展到戰國的“七雄”時代,社會似乎仍然處於“道德大廢,上下失序”這種無力自拔的困境中,“爭野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的兼並戰爭愈演愈烈,它成為戰國時代最令人矚目的社會現象。然而,當時一些時代的先行者卻能夠透過“上無天子,下無方伯,力攻爭強,勝者為右,兵革不休,詐偽並起”的曆史現象,清楚地看到,春秋時代“禮壞樂崩”式的文化大斷裂,已經在戰國時代劍與火的洗禮中被新的封建文化彌合了。傳統的中國倫理文化經過艱苦漫長的整合,已具備了整體轉型的條件,擺脫危機的道路基本找到,一種新型文化呼之欲出。問題是如何順應這種曆史大趨勢,為當時翹首以待的人們提供幾種備擇方案,以便能夠在實踐中切實構築起一座嶄新而牢固的封建大廈,使中國文化在經曆了數百年的動亂之後,能重新走上良性循環和協調發展的道路。曆史證明,在戰國時代那烽火連天的曆史環境中,促成上述曆史任務完成的主要動力就是在秦、魏、楚、趙、韓、燕、齊等國轟轟烈烈開展起來的變法運動。
戰國時代的變法運動,從主觀上講,它是當時進行殊死鬥爭的各個國家,為了克敵製勝而掀起的一場旨在富國強兵的政治改革,但是,變法的客觀效果和深遠影響卻遠遠超出了富國強兵這一狹隘的目的。因為,任何一個國家要想富國強兵,就必須痛下決心,全麵改革舊有的製度,改變舊有的觀念,甚至拋棄舊有的生存方式,以一種嶄新的麵貌去迎接時代的挑戰。從這個意義上說,當時的變法運動實際上成了一場十分深刻的文化革命運動,即用新的封建文化代替舊的奴隸製文化的革命運動。戰國的曆史證明,誰最先進行變法,誰就最先富強起來;誰變法最徹底,誰就無敵於天下。相反,誰走在變法後麵,誰就被動挨打;誰變法不徹底,誰就有滅亡的危險。因此,“變法如同雨後春筍,在各國次第發生。盡管各國變法的目的、規模、結果、影響不盡一致,有的是主流,有的是逆流;有的徹底,有的不徹底;有的成功,有的失敗。但它確實是形成了一個時代的潮流,一種發展的趨勢,一場轟轟烈烈的運動”。
在趙政出世前約100年,秦國經過變法已一躍成為當時第一流的強國。而在趙政出世前不久,當時在“七雄”之中惟一有實力與強秦對抗的僅有趙國了。因此,趙國就成了秦國最後統一中國的嚴重障礙。為了向東挺進,秦國決計拔掉趙國這顆硬釘子。為此,展開了以秦趙大戰為主流的,決定由誰來統一中國的戰國時代的最後的鬥爭。
秦趙大戰始於公元前270年,延續到公元前257年,前後曆時14年。它不僅是戰國時代規模巨大、空前慘烈的大會戰,而且在中國戰爭史上,也可以進入那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大會戰的行列。更為重要的是,這場曠日持久的大會戰,竟然與趙政的命運息息相關,這就不能不使我們對這場大會戰給予更多的關注。
公元前270年,秦派大將胡陽越過韓的上黨地區由五台山脈、太行山脈、太穀山脈、中條山脈所構成的高台地,在當時均稱上黨地區),進攻通向趙國首都邯鄲的戰略要地閼與今山西省和順縣,在邯鄲西部)。趙惠文王公元前298年到公元前266年在位)立刻召集諸將商議對策。由於秦軍來勢凶猛,所以連名將廉頗也認為閼與“道遠險狹,難救”。但趙奢卻為排眾議,認為:“其道遠險狹,譬之猶兩鼠鬥於穴中,將勇者勝。”趙惠文王就命令趙奢率兵解救閼與。
趙奢考慮到秦軍狂傲氣盛,不把趙軍放在眼裏,於是就想利用對方的這一弱點,麻痹敵人,出奇製勝。他率軍從首都邯鄲出發,僅走30裏,便裹足不前,示敵以怯。並下令軍中:“有以軍事諫者死。”當時軍情十萬火急,秦軍前鋒已繞過閼與,到了武安今河北省武安縣西,“秦軍鼓噪勒兵,武安屋瓦盡振”。當時,軍中的一個偵察兵建議急救武安,趙奢依軍令立刻將他斬首示眾。趙奢原地不動,滯留了28天,讓士兵們每天不斷地加固營壘,以此引誘秦國的間諜進入營壘,並且佯作不知,好讓他們把假情報傳給秦將。秦將聽罷大喜說:“趙奢離開國都,走了30裏就按兵不動,修起了營壘,看來閼與不是趙國的地方了。”趙奢估計敵人已經中計,立刻命令全軍倍道兼程急行軍,僅用兩天一夜的時間就趕到閼與地區。他讓射箭好手在離閼與50裏的地方擺開陣勢,修築工事。秦軍聞訊,傾巢湧來。軍士許曆請求對軍事部署發表意見,趙奢說:“可以說。”
許曆說:“秦軍沒料到我們會這麼快趕到這裏,現在氣勢洶洶地拉開要和我們決戰的架式,將軍你一定要集中兵力打擊他們,否則,必遭失敗。”趙奢說:“那就按你的建議行動!”
許曆又提出新的建議說:“我認為誰先占據北山的製高點,誰將取勝;誰後到,誰吃敗仗。”趙奢又采納了他的建議,立即派萬人搶占北山製高點。秦軍到後,也去爭奪北山製高點。趙奢至上而下,縱兵打擊秦軍,大敗秦軍。秦軍潰竄而去,閼與之圍就這樣被解除了。
在閼與之戰之後,秦軍又發動了對幾地的進攻,廉頗救幾,又大敗秦軍。這兩次慘敗是秦國在兼並戰爭中從未遭遇過的,一時銳氣大挫。
從此,便拉開了秦趙大戰的序幕。
然而,就是在這種險惡的形勢下,當時強秦的君主秦昭王公元前306年到公元前251年在位的兒子安國君和孫子異人,即趙政的祖父和父親,卻都在秦國的死敵——趙國的首都邯鄲,度日如年地挨著光陰。
人們一定會問,秦趙如此激烈殘酷地進行爭鬥,而秦國如此顯赫高貴的人物何以會跑到邯鄲去冒險呢?原來,在戰國時代,各國之間為了互相牽製,在政治交往中形成了一個互相交換人質的慣例,就是把王族成員,有時甚至是把太子送到某國作為政治抵押品,以此來保證對對方所作的政治承諾的落實。但是,這種古老的政治遊戲,在“捐禮讓而貴戰爭,棄仁義而用詐譎”的戰國時代,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當交質雙方反目成仇、兵戎相見時,誰都不會把人質的安危放在心上,而這時人質的死活也就隻能聽天由命了。
秦趙為了建立所謂的信任關係,也不斷互派人質,作為雙方進行政治交易的信物。在當時,這種政治信物被稱為“質子”。
趙政的曾祖父、名震四方的秦昭王,在未登上王位之前,也曾在燕國做過質子。秦昭王的哥哥秦武王公元前310年到公元前307年在位)死後,諸王子爭奪王位。當時在燕國當質子的秦昭王僅19歲,由趙、燕兩國派人護送其返回秦國,在母親宣太後的弟弟魏冉的鼎力相助之下,奪得了王位。
秦昭王也效仿先王的做法,把太子派到魏國當質子,把另一王子,即趙政的祖父安國君派到趙國當質子。公元前267年,太子病死於魏國。公元前265年,安國君被從趙國接回到秦國,被立為太子。安國君回國後,秦國當局又讓他的兒子,即趙政的父親異人,到趙國邯鄲接替他當質子。
安國君和異人在趙國當質子時,正是秦昭王發動秦趙大戰決心滅趙的時候,秦趙兩國關係惡化的程度便可想而知了。
安國君在趙國當質子時,秦趙關係開始惡化。這是因為秦國大將白起在攻克楚郢都之後,又製服了韓、魏,使其不敢輕舉妄動。就在這時,秦國立刻把戰略打擊目標轉移到當時惟一有抵抗能力的趙國身上。公元前270年,秦趙閼與之戰爆發,秦國遭到了意想不到的失敗。在如此緊張、不友好的氣氛中,可以想像,安國君在趙國該是怎樣度日的。若不是秦太子這時候突然死掉,他時來運轉,被父親秦昭王立為太子,借此脫離了險境,那麼,他的命運就很難預測了。
他走後,異人頂替了他。異人在邯鄲時,秦趙關係越來越惡化。秦國在閼與失敗後,並沒有放棄滅趙的打算。為了從失敗中振作起來,秦國進行了重大的人事調整。秦昭王在魏國遊說之士範雎的策動下,對外戚和貴族勢力進行了毀滅性的打擊,“廢太後,逐穰侯、高陵、華陽、涇陽君於關外”,把權力高度集中在國王手中。公元前266年,秦昭王任命範雎為相。範雎為相後,為秦昭王製定了“遠交近攻”的戰略:“得寸則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還製定了殲滅敵人有生力量的戰略:“毋獨攻其地,而攻其人。”秦國經過這番整頓,實力大為加強,對東方六國的進攻也更加猛烈了。
異人正是在這種背景下來到趙國的。
也就在趙政的父親異人剛到趙國時,秦開始大舉攻趙,連拔趙三城。當時趙孝成王新立公元前265年到公元前245年在位),趙太後主持政務。在形勢十分危急的情況下,趙隻好求救於齊,但齊國要求:“必以長安君為質,兵乃出。”長安君是趙太後的小兒子,趙孝成王的弟弟。
於是,趙國給長安君備足百輛車馬,送他到齊國當人質。齊國也馬上派出援軍救趙。秦軍見勢不好,不得不退走。
此時的異人與長安君相比,處境迥異,而且相形見絀。雖然他們同是人質,又幾乎同時出質他國,但一個來自敵國,一個卻去了友邦;一個送質子以戰爭,一個送質子以車馬。試想,趙政的父親異人在趙國能受優待嗎?況且,東方六國對秦國始終恨之入骨,他們稱秦國是“虎狼之國”。所以如此,完全是由於秦國施行野蠻屠殺政策造成的。特別是當秦相範雎製定了“毋攻其地,而攻其人”的戰略之後,秦國對敵國人民的屠殺就更是變本加厲了。因此,也就更加激起了東方六國對秦國的刻骨仇恨。而這種仇恨也必然會轉移到在趙國做人質的異人的身上。異人在邯鄲不為趙國當局所禮遇,那是可想而知的。
再說,異人雖為秦國王族成員,父親又身為太子,但遺憾的是他並非安國君的嫡出子女。同時他的母親夏姬又是個失寵的女人,按照貴族的血統來說,他的血液並不高貴。更為重要的是,安國君當時已經決定讓他的同父異母的弟弟子亻奚作為法定的繼承人。基於這些原因,在秦趙交戰時,把異人打發到趙國當人質,也就無足為怪了。也正是這些原因,使秦國當局並沒有把他這個“諸庶孽孫”的安危當成一回事。他到趙國時,秦國既沒有給他配備與強秦這樣的大國地位相符的堂皇威嚴的車眾人徒,甚至也沒有給他足夠的生活費用,更沒有給他應有的安全保障。生活上的拮據、政治上的冷遇、趙人的仇視,使他陷入到困境中,孤獨、寂寞、悲苦幾乎使他喪失了生活的勇氣。
這時,秦國對東方六國的進攻更加猛烈。
公元前265年,秦攻占了韓少曲今河南省濟源縣東北少水彎曲處)、高平今河南省孟縣西。
公元前264年,秦將白起攻韓,占領陘城今山西省曲沃縣東北),斬首5萬。
公元前263年,秦將白起攻占韓南陽今山西省太行山南部),打算切斷韓本土與上黨地區的聯係。當時是戰雲壓城,山雨欲來。東方六國的統治者麵對秦國新的戰爭威脅,無不惶惶不可終日。
公元前262年,秦軍攻取了韓國的野王今河南省沁陽縣)等10城,韓國本土通向上黨地區的交通完全中斷,韓國隻好借道於魏國,由安成今河南省原武縣東南),經過共今河南省輝縣)、寧今河南省獲嘉縣)等地,繞道通上黨。但魏國對韓國的借道卻要課以重稅。
秦國的軍事勝利,使韓國束手無策,也使趙國失掉了一道戰略屏障。韓國商議把上黨地區奉送給秦國,以求秦國停止對韓國的進攻。於是,韓桓惠王公元前272年到公元前239年在位派馮亭到上黨郡,執行向秦國獻地議和的任務。馮亭到任後,與當地居民商議說:“上黨與韓都新鄭今河南省新鄭縣北)的交通被切斷,秦軍不斷進攻,我們無法對付,不如把上黨送給趙國。趙國接收了上黨,秦必攻趙。趙國遭到進攻,必然與韓國站在一起,韓趙團結一致,足以抵擋秦國的進攻。”於是馮亭派遣使者告急於趙說:“韓國守不住上黨,想把上黨送給秦國以求和,但是上黨人不願意投降秦國,而樂於成為趙國的臣民。上黨有城市17座,我們想獻給趙王。”
這是件大事,趙國君臣為此展開了激烈討論,並且出現了兩種意見。
一種意見是受地;另一種意見是受地會刺激強秦,因此反對受地。
趙王又征詢了大貴族平原君趙勝的意見,平原君認為接受有利。於是趙王派平原君趙勝為全權特使,到上黨去接收土地。
秦國眼見自己用血戰換來的土地被趙國輕而易舉地弄到了手,怎肯善罷甘休!秦趙關係為此陷入到空前緊張的狀態。當時,戰雲密布,雙方虎視眈眈,劍拔弩張,一場惡戰一觸即發。所有的人都預感到會有一場大變故發生。
果然,在趙國邯鄲的異人終於目睹了一場與他命運相關的、古今戰史上罕見的血腥大會戰。
公元前260年,秦昭王派左庶長王率軍猛攻趙國新得的上黨地區,上黨落入秦軍手中。上黨民眾紛紛逃到趙國。趙國派老將廉頗招集上黨的難民,據守長平今山西省高平縣西北)。秦將王攻占上黨之後,並未罷手,而是乘勢大舉向趙國本土進攻。趙軍初戰不利,損失很大。麵對來勢凶猛的秦軍,趙國老將廉頗看出了,秦軍旨在速決,因此他采取堅守不出的持久戰術應對秦軍。秦軍雖在猛攻中有些小勝,趙軍傷亡也不小,但秦軍在長達三年的時間內,未越長平一步。對趙國來說,這本身就是一個大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