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院中白雪上,重簷下晶透的冰淩因之蘊染出點點瑩亮,沿著深長無人的過道一路過大室,中庭,銀妝素裹的囿園,此時天色尚早,昨日剛剛告月聽政,君父今日歇朝,魯宮眾人也隨之安靜下來,此時尚未蘇醒。

萬籟俱靜的庭院中,腳步踩雪的聲音蕩在四周,泛了開去。

此時,獨我一人,稚與世婦尚未醒來。

清晨獨自出來散會步,己成了我的癖好,我喜歡在極靜的環境下,思考。

昨日聽寺人傳來,說君父在大殿之上大發脾氣,隱有責備各媵室之意,正夫人母國提起補送媵者,也被君父毫不客氣拒絕了。

而太子,彼時身披嶄新斬衰端坐大殿,不喜不怒,倒似冷眼旁觀。

倘若是我,我也定會像兄酋一樣罷,冷眼旁觀這一切。確實,一場凶禮,能看出許多東西來。

正夫人的大碑尚未契字,眾人便紛紛謀權營私,哪還有半分哀意,那日墓前的哀泣也不過半分不值的做作罷啦。

當然,我也是其中一員,隻是我沒有裝模作樣的哭泣,而是淡漠垂頭不語。

如此希望阿母上位,完全是出於同情阿母,和馬上便要離國往宋的考慮,兄酋…是將來的考公,便一定會是考公,那些人無論如何鑽營,都會消失在曆史的塵埃裏,對這點,我從未懷疑過。

況且,我所考慮的還有兩點,這兩點讓我有些開始相信,如若真要有一人上位成繼夫人,必是阿母無疑。

第一, 以君父的性情,還有處理國務時的幹脆利落。此時又極為重用阿兄,必也知道繼夫人之人選或多或少會威脅到阿兄太子地位,說起來稼穡之禍必不是他想看到的,那麼最好的辦法便是選一人,膝下無子,或有子也年歲甚幼不足以與阿兄抵抗,而母親正符合無子一項。

第二, 所有人積極進宮,雖理由正大,但不良來意,君父不是傻子,自然看得清楚,心中膛亮,隻除了母親的母國陳國,陳國來使,禮數恰到好處,看起來也誠意十足,如此態度,君父定生好感,認為阿母是位極有分寸之人,有了君父的認可,阿母想上位也不是不可能。

阿母終究...深不可測,如此...可是在欲擒故縱?

抬頭,蜿蜒的長階直通闕台,沒想到我邊想邊走竟是到了宮牆處了。想起許久不曾登過闕台,也不知少時我與璣所刻圖文是否還在。

於是一路拾級而上,身後雪地上,留下一長串的腳印。

剛上最後一級,便有呼啦寒風吹來,我的貉衣係帶被微微吹散,正要去係,頭頂發出個聲音。

“阿妹!”聲音不似以往嘹亮,有些有氣無力。

“阿妹,讓為兄來罷。”風速過快,我總係不太好,兄熙見了,上來幫忙。

凝著他通紅的兩頰,“熙可是來了許久?”

熙漫不經心嗯了一聲,兀自幫我係帶。長長的紳帶,在阿兄寬闊的手掌中轉眼變出個好看的結來。

“阿兄倒是手巧。”

如果以往我如此說,他定會抬頭亮眼望我,“阿妹所說當真?”而今天他明顯情緒不佳,又懨懨回了個嗯字,便默不作聲。

幫我係完,也不過道句,“阿妹既然來了,便陪為兄站一會罷。”

阿兄如此反常,我並未多問,想起那日庶母堂上責他。

所謂望子成龍,庶母必是如此罷。聽說,庶母母國被責備得猶盛,君父甚至啐為狼子野心。

不知為何那時,聽著寺人傳的隻言片語,我第一次對君父生出股陌生來,或許這種陌生一直都在,隻是被我忽視了。

狼子野心…庶母有想法想上位成為繼夫人,並不為過,隻不過之比旁人積極了些……為何君父要那樣責她?身為國君眾婦之一,誰不想做妻子而不是媵者?誰不希望自己過得好些多得些恩澤?自古陰陽相輔,男乾女坤。倘若說想成為他的妻子,讓自己兒子有機會立業成為一國之君是狼子野心的話,什麼才不是狼子野心?倘若不去爭取,又有幾日可得夫君恩澤?

理解的一歎氣,我拍拍阿兄的闊肩,靜默不語。

於是,兩隻傻瓜吹著凜冽寒風,立在高高的闕台上,許久未動。

又過了許久,兄熙似夠了,忽然開口問我,“娻以為,何謂樂?”

樂?想了想,我沒有立時回答,而是攏攏身上皮貉,側首看向阿兄,他倒似忽然之間長大了般,長長黑發被風向後撩起,整個麵龐變得十分清晰,下巴被刮得幹淨,黑眸紅唇,雖然長相仍舊肖似女子,但眉宇間有了一抹女子沒有的剛毅,此時因庶母而勒出深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