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歸黃土我歸沙(1 / 3)

我們從不曾與顧橫波相逢,無法真切地感受她的美好,隻能從龔鼎孳留存於世的詩集裏,靜靜體味著這個女子的芳華絕代。人生有情,無數次的想像,她的生命不會那麼短暫,她一定是以另一種方式活在未來,攜帶著美麗遊走人間。她把情深托付給一個男子,把命運托付給歲月。

千帆過盡。回首當年,那份純淨美好的感情,仍然鐫刻在記憶的最深處,在無人的暗夜裏寂寂地疼。相愛的人,早已漸行漸遠,如今歲月留下的隻是滿目荒涼。龔鼎孳孤獨地行走在紅塵陌上,內心更加的空落。人生總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不能自主決定故事的重量,不能自主決定生命的長短,此時隻能依靠一些回憶來喂養寂寥,典當一些日子來滋潤情懷。

沒有顧橫波的歲月,龔鼎孳不再擁有愛情;他灑脫的人生,跟隨著心愛女人的生命一同死去。歲月不懂人間悲傷,依然蒼翠,隻是一些滄桑的故事將其浸染,令美好的過往開始泛黃。一個人孤獨地行了一段路才驀然驚覺,過往的青春被枉自蹉跎,如今所有相逢已晚。多想回到過去如花的年歲,傷感也溫柔,惆悵亦美麗。為什麼世人永遠讀不明白時光這本書,在時光麵前我們永遠都是輸者,輸得一無所有,一敗塗地,美麗的容顏,健壯的身體,無上的榮譽,都跟隨著時光一去不複返。

情到深時,總免不了問一句:“為什麼要讓我遇到你?”是啊,假如我從來沒有遇見你,是不是也不會有過往的喜悅,更不會有今天的痛苦。但人生倘若沒有相遇,就像是一杯白開水寡淡而無味。

無論龔鼎孳有多麼不舍,也無力將顧橫波的生命挽留,他眼睜睜看著他鮮活的身軀化作一縷芳魂,暗自垂淚,他將靈魂抽離,讓軀體放逐在蒼茫人世。他們的故事,成了他一生的珍惜。

康熙三年,是龔鼎孳五十歲的生辰。此時他已是刑部尚書,給他祝壽的人自是有很多。他自己卻寫了《五十謝客啟》:“五十之年,忽焉而至。未能問道,實愧知非。念慈親見背者有年,撫負月如流而興痛。兼之母喪在堂,妻室連逝,蒲柳彌增憔悴,構楸日切夢魂。屈指及墮地之辰,回首盡傷心之事。暫當謝絕酬應,屏跡空山,借禪誦以消解悲哀,卻葷酒而無滋罪業。凡我周朝之垂愛,幸為宥其不恭;至於裏門戚友,四海知交,倘命駕遣使之或煩,必鑿懷逾垣而相避。語出誠懇,伏冀鑒原。”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命運總是那麼無常與未知,當你以為是幸福如花時,偏偏會給你無盡的痛苦和折磨,又給你一個極帶有欺騙性的詞彙來撫慰你的心靈——生活!許多人在你的生命裏來來去去,在心底烙下難忘的印記,盼念一生,繁華落盡,驀然回首心中最美的仍是那愛恨交織的一段歲月。

龔鼎孳在《五十謝客啟》中提到“母喪在堂,妻室連逝”,龔鼎孳的繼母王太夫人卒於順治十八年。按照董以寧在《公祭合肥龔夫人文》中所寫:“何太夫人即世,而公文待命於燕。聞之則哀毀絕食,而深悲不視斂含矣。猶太夫人為之經濟大事,情之至而禮更無愆。奈夫人抱痛以來,形神俱瘁,欲事太夫人而不得,竟為相侍於黃泉。” 龔鼎孳的原配童夫人也卒於順治十八年,顧橫波又於康熙二年病逝。親人的接連離去,的確讓人感傷。但仔細想一想,人生一世,如春花一季,花開花落,生生死死,是自然規律。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追尋。各色春花,各色人等。春花因為短暫而美好,生命因為短暫而珍惜。在今生有限的歲月裏,龔鼎孳擁有過也失去過。

那個曾經與他一起紅燭夜話,賞月品酒的人,早已是天上人間。雖說明白,生命終究會走向死亡,但夜裏靜下來的時候,龔鼎孳還是會忍不住回憶。直到淚流滿麵,直到朝霞染紅天邊的第一縷雲。萬物都可以輪回,隻有死亡是永遠的寂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