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麵歌殘終破楚,八年風味徒思浙。若將依,強派作蛾眉,殊未屑。身不得,男兒列,心卻比,男兒烈!平生肝膽因人常熱,俗子胸襟誰識我?英雄末路當磨折,莽紅塵何處覓知音?青衫濕。
——秋瑾
悠悠的秦淮河水,流盡了香豔,流盡了柔靡,多少粉黛佳麗曾徜徉河畔。有傾國傾城的陳圓圓,有才情斐然的柳如是,有出塵絕俗的卞玉京,有秀外慧中的董小宛……時人稱之為“秦淮八豔”。
此八人各有風姿,論及才貌、氣質,亦是各有千秋。而寇白門,或許不是其中最美的,卻是八人中最特別的一個。
身不得,男兒列,心卻比,男兒烈!這句話便是對白門性情的真實寫照。這一生,她是可以填詞葬花,可以吟詩作畫的清雋人兒,卻又不乏一腔愛國之情。在大江南北民眾紛紛響應抗清義師時,白門亦曾出錢出力,與一般仁人誌士暗中積極籌劃。
由此,時人稱其為“女俠”,乃是實至名歸。
自古紅顏多薄命。白門的一生,不乏浪漫,卻又充滿了許多悲劇色彩。十七歲時,白門嫁給保國公朱國弼,婚嫁之夜,驚動了整個金陵城。朱國弼迎娶白門的場麵之盛大,在金陵的曆史上,幾乎從未有過可與之比肩的先例。白門原本以為,朱國弼如此珍視她,兩人可以相依相攜,白首到老,不想這段感情隻勉強維持了三年。其後,白門從揚州一位孝廉,仍不得意,隻得歸返金陵。
白門自忖於風月場中長大,閱盡世間男子萬千,卻總看不透他們的內心。而今,白門雖已青春將逝,心,卻仍如少女般純善。這使她又一次所托非人。韓生的負心,令白門心中傷慟不已。
長晝漫漫,傷懷漫漫。白門臥在榻上,臉兒憔悴,一顆芳心,似寸寸成灰。經此一事,白門的病情陡然加重了幾分。
偶爾有友人前來探視,白門因了身體的原因,每每閉門不見。自鬥兒走後,白門身邊乏人照顧。衣食起居,一應事務,隻能自己料理。然而,此時的白門已是氣若遊絲,又一連兩三日,幾乎水米未進,她已經連勉強坐起的力氣都沒有了。
近兩年,白門身體一直怯弱多病,有固定的郎中為其診視,每隔半月左右,郎中便會來此,為白門把脈開方。
此番,郎中見白門已是不勝憔悴,便將白門的境況告知其友人。一時之間,很多賓朋故舊紛紛趕來探視。白門偶爾睜開眼,頭腦中仍昏昏沉沉,眼前亦朦朧模糊,似有人影晃動,不由朱唇微動,卻常常難以發聲。
此時,芸兒亦聽聞白門病得很重,卻礙於分娩在即,不能前來探視,不由憂心如焚。得知白門身邊無人照料,芸兒便讓貼身的丫鬟珠兒來服侍她,又請了金陵最好的郎中為白門醫治。
白門如雲一般的發絲覆在枕上,越發襯托得臉兒慘淡。薄薄的絲絨被蓋在身上,也似乎不勝負重,白門時常感到呼吸艱難。
雅室之內,已沒了龍涎香氣,唯有煎煮的草藥的氣味,一浪一浪地襲來。珠兒坐在藥罐前,手搖蒲扇,靜靜等候湯藥煎好。其間不時起身,來到白門房內,看她是否醒了。然而白門似乎睡得很沉,從未開口要過茶水。
三千紅塵,花紅柳綠,如此熱鬧歡暢!而白門,經曆了太多傷心事,大明江山的崩塌;母親猝然離世;所愛之人皆如此負心背德;如今,連陪在身邊多年的侍女鬥兒也離開了她……凡此種種,白門內心不願再想,對這紫陌紅塵,也已別無眷戀。
何必醒來?何必醒來!
一旦醒來,便有諸多煩惱,便有心事如亂麻,眉間心上,剪不斷,理還亂。還是夢裏好。夢裏的白門,展顏歡笑,依稀還是當年那個小女孩……
彼時,白門雙瞳剪水,有秀美如遠山般的眉。年紀雖小,卻已展露出不俗的才情,每每令人驚歎。
彼時,白門尚不解人間情愛,內心一片單純美好,不為那些負心的男子所煩擾。
彼時,白門是母親的掌上明珠,日日與芸兒姐姐一處玩耍,或學習古琴、劍器,或臨摹前人真跡。一年複一年。一家人,平安喜樂。
朦朦朧朧間,白門仿佛看到少時的自己穿著那件百衲衣,又唱又跳,一副樂陶陶的模樣。忽有誘人的芳香鑽入鼻子,腦際一閃,是盛在精美的小碟子中的百花糕。而後,母親一手牽著自己,一手牽著芸兒姐姐,全家一起去花神廟拜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