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蟬自中然懷中抱過這孩子,許是女子懷抱柔軟馨香,那孩子微微安心,也哭的累了,慢慢依靠在梳蟬肩頭,停了哭鬧。
中然強壓哽咽,平緩道:“這孩子既是璋王之子,便是朕的親侄,如今失卻父母,朕當厚加眷顧,這孩子尚且年幼,便先交由後宮照看,有勞皇後了。”
梳蟬聞言卻是一怔,抱著這孩子的手便不覺握緊。
下朝之後,中然與梳蟬同乘一輛車輦,梳蟬道:“皇上當真想將這孩子留在宮裏?”
“這孩子還太小,我不放心將他留在宮外的王府中。”
梳蟬似是含怒,淡道:“璋王雖是被亂軍脅迫,終究背負謀逆之罪,皇上將這孩子留在宮中,日後長成,皇上可想過這孩子若生不臣之心,又該如何?”
中然一歎,道:“他是中澤的孩子,便是安家的血脈,我自登基至今,仍無子嗣——”
中然說到此處,梳蟬慌忙用手掩住中然的口,回手掀了車簾,見車輦外幾個宮人離得稍遠,想來聽不得中然剛剛之言。
梳蟬回首淡怒道:“皇上此言,若叫人聞,這孩子死無葬生之地。”
中然亦是回轉過來,心生悔怒,歎道:“是我失言。”
梳蟬歎道:“其實皇上即便不說,皇上將這孩子留在宮中,想來也必有有心之人察知,可——皇上若當真來日欲以這個孩子為儲君,這孩子亂臣之後的身份,也當惹人非議,名不正則言不順,或是又一場禍事,皇上可想過?”
中然悲道:“我與中澤多年兄弟,如今他去了,我竟連一麵都見不得,見了這個孩子,我心裏實在是難受,沒有想過這麼多這麼遠。”
梳蟬歎道:“皇上如今正是悲失手足,是臣妾多言了,這來日的事且來日再說吧。”
“蟬兒可願意照看這個孩子?”
梳蟬看著中然,心中沉伏不定,歎道:“臣妾是皇後,臣妾若照看這個孩子,豈不更為他招惹是非?”
“那——”
梳蟬略一思轉,道:“不若交給張婕妤來撫養吧。”
“碧露?”
“後宮之中,張婕妤並非得寵之人,卻也不似常婕妤懦弱,交給她來照看這個孩子,皇上卻不要太過眷顧,不過皇上放心,臣妾會暗中看著的,想來這個孩子還能安穩長成。”
中然心中已是柔如柳絮,亂成一片,緊握著梳蟬的手,合宮之中,能與他如此計較,能為他如此計較的,唯有梳蟬。
“這孩子的名字是什麼?”
中然歎道:“中澤信中說這孩子單名一個慎字,還沒有字。”
“謹慎的‘慎’字?‘庸言之信,庸行之謹,閑邪存其誠。’看來璋王也是希望這孩子能謹慎純厚,而這孩子肖雞,其實‘慎’這個字並不為宜,‘重仁襲義兮,謹厚以為豐。’臣妾便為這孩子起字子厚,皇上以為可好?”
深夜終於緩緩落了今冬第一場薄雪。
卻掩不了千裏之外的定州城中,一片血沫狼藉。
雪後天色陰沉,璋王府內,斷斷續續的琴音,和著斷斷續續的咳聲。
“王爺還是上路吧,此時帝台已有人送去王爺的死訊了,皇上想必已經知道王爺已經病故,王爺的孩子也定會得到皇上眷顧,王爺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便飲了這杯酒,早些了事。”
中澤已是嶙峋憔悴,麵色如雪,伏在琴案上,連咳著都費力,卻撐著要彈完最後一曲。
“都出去。”
“還請王爺不要讓下官難做。”
中澤陰慘的一笑,臉上便因太過瘦削而扯起層層皺褶,仍是年輕,然而長年病痛,臨終之前竟似是耗了一生精血,猶如垂垂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