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歎為觀止的是,小愛玲八歲時便已品讀紅樓三國兩大名著,而在那個年月,還有多少孩子玩耍於街頭巷尾,為爭搶一個泥人哭鼻子,又或為一塊糖果喜笑顏開。
就連被繁華凡俗的誘惑迷蒙了心神的父親張誌沂,也在唯一遺留的高雅情致——讀書之時,發現了女兒的文學天賦。心情欣悅時,書房裏的他也愛教導女兒酌上幾首小詩,其中張愛玲所作幾首別有滋味的,他更是在每逢親友來訪時神色自豪地拿出念與他人品評玩味。此外,張愛玲所作《摩登紅樓夢》,張誌沂更是親自為其撰寫回目。
而一向刻薄尖酸的後母,也對張愛玲的習作大加稱讚。張誌沂與黃素瓊的情感糾結數年後,二人還是選擇了離婚來終結這段水火不容的悲緣。很快,張誌沂又與民國政府前總理孫寶琦之女孫用蕃結為連理。張愛玲依舊對此保持看不出喜怒的麵色,與後母隻有客氣的疏離。偶有一次,後母看到其作文簿上一篇為練筆而作的《後母的心》,閱後因文中細膩深刻的情感刻畫而深有感懷,自認為是繼女對自己的體貼之情,逢人便提此文精髓,誇其會做文章。而圓滑世故的小愛玲,雖自知此文非後母自作多情所認為是為寬慰她而作,但為顧及父親與後母顏麵,便一直以微笑的默認來應對後母向來客的誇讚。
仿佛天才的命運真的是對“出名”急不可耐,剛剛十二歲的小愛玲,便在初中聖瑪利亞女校的校刊《鳳藻》上刊載了數篇文學作品,緊接著又在《國興》刊載多篇小說評論,自此,那敏感細致的少女情思,被精致的文字不吝奢華的盡數現於世人,驚起多少奇談。
可命運並未為這個看上去柔弱文姝的女子更多眷顧,因為它知,這女子的堅韌,甚至些許頑皮,皆需要困苦打磨,方顯璞玉之精粹。
麵對父親越來越暴躁的性情與無情的打罵,小愛玲終於忍無可忍離家出走投奔母親。經過母親請來的英國數學老師惡補數月,爭氣的小愛玲便以遠東地區第一名的成績考取了倫敦大學,並獲得了獎學金。
然而,上蒼對天才的嫉妒,總會在絕美的風景處拋灑出一陣迷霧,模糊了前行的視線。歐戰爆發,冷冰冰地阻斷了小愛玲的留學夢,可卻斬不斷她堅韌的文學夢想。十八歲的張愛玲,清秀的眉宇間隱約浮動著母親那熟悉的無畏神情。而香港大學對她的堅毅也有見證——其《西風》月刊三周年征文比賽中,張愛玲的《天才夢》獲第十三名,可看過她老練而又油潤文字的人看到這個文題卻都會會心一笑——“天才”對於這個麵色清淡甚至有些孤傲但內心卻古靈精怪的女子來說,絕不是夢。
出名要趁早
就像夜上海絢麗而又迷亂的霓虹燈光,十裏洋場那黑紅色的土壤裏生出的枝蔓藤蘿,總帶著頹然而又神秘的滄桑美感。白日裏的車水馬龍,報童吆喝著的賣報聲,轎車電軌的匆匆身影,走街串巷為生計奔波的平民百姓那單色的麻布衣裳因有了刺目的他色補丁而斑斕起來,黃包車夫腳力不減的用暴著青筋的粗壯手臂緊握車梁往來穿梭,車裏的或是綢布大襟及手裏從不停歇兩個古風核桃的商人老爺,或是胸前兜裏夾著一支鋼筆帶著一副閃著神秘光斑的眼鏡的知識分子,以及闊太太那俏麗婀娜的風姿裹在綴著精致刺繡的旗袍翩然走進香霧繚繞的胭脂商店……鍍著一層日光的一幕幕,都悄然融化在夜幕下那上海夜總會裏傳出的靡靡之音中,比白天更為嘈雜的尋歡人群,披著朦朧的星光,那些神色各異的麵孔卻都顯得亦真亦幻起來。
而張愛玲的文,便像夜魅中一隻清冷尖銳的眼。白日裏蠅頭百姓寒舍裏的細碎腳步,達官貴人豪府上的奢靡龐雜,全都在入夜之時疲憊地脫掉了灰撲撲的外衣,在這灰蒙蒙黑隆隆的空氣中,放肆大膽地呼吸,低語,甚至歌唱。而這隻眼,仿佛生了無數尖刺般的觸須,隻管漫天地抖動伸展,準確地紮在秋毫中,捕捉住每一絲空氣中的異樣,每一張麵孔背後的喜悲,每一顆為凡俗壘上厚厚纖塵的心的原色。於是,她的名字早早就在文字的電波中,帶著滿滿的寓意撒播在眾人心中。
“出名要趁早”,她這樣略帶調侃地囑咐那些兢兢業業守著她的文字的懵懂者們,隻因對她來說,永恒不變的隻有不知疲憊的改變,而“及時”,便是她的圭臬。
這樣看似不可一世的及時行樂的態度,讓不懂她的人或嗤之以鼻,歎之俗不可耐;或頂禮膜拜,奉為金科玉律。可這句帶著些許嬉笑意味的感慨,剝開每一個筆畫間油滑而又輕鬆的粘連,你才會發現,吐出這幾個字的唇,卻是掛著淚珠在抽搐。而她所要的“出名”,卻絕對非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