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結婚已經20多年了,顯得很幸福。他們都學會了在生活中彼此做一些必要的讓步,並且兩人的性格都很靦腆。男的是裏歇,小說家呂西安·裏歇,一直保持著有限的知名度。但對他來說,這已經足夠了。如果想沾點“暢銷作家”的光彩,他就得在各種儀式上拋頭露麵。
對於這些,他總是一概謝絕。朋友們說他過分謙虛,事實上,是缺少勇氣。
對他來說,回家的第一件事是擁抱一下妻子,親親她的前額,說一些幾乎總是一成不變的話:“親愛的,我希望我不在家時你沒有過於煩悶,是吧?”
得到的差不多總是同樣的回答:“沒有。家裏有這麼多事情要做呐。但看到你回來,我還是很高興的……”
裏歇太太負責在打字機上打印丈夫定期在《裏昂晚報》上發表的短篇小說。然後把稿紙謄清。封裝好,寄出去。這份微末的工作足以使她想到自己是丈夫的一個合作者。
她萬萬沒有想到,一出悲劇正在威脅著她。
怎麼,像呂西安·裏歇這樣一個年屆五十的家夥,會讓一個剛剛離婚的女人弄得昏頭昏腦?然而這件事居然發生了。她叫奧爾嘉·巴列絲卡,人長得漂亮,有著一般女光棍的寡廉鮮恥的勁頭,把小說家降服了。有一天,就像跟他要一件新奇首飾一樣,她要求跟他結婚。他必須先離婚。“唔,這件事應該容易辦到。結婚已經整整23年,大概妻子不再愛我了,分開可能不會痛苦。”想法不錯,可是一個性格靦腆的丈夫該怎樣攤牌呢小說家想出了一個新鮮法子。他編了一個故事,把自己與太太的現實處境轉換成兩個虛構人物的曆史。為了能被妻子領悟,他還著意引用了他們夫婦間以往生活中若幹特有的細節。在故事的結尾,他讓那對夫妻離了婚,並特意說明,既然妻子對丈夫已經沒有了愛情,就一滴眼淚也沒有流地走開了;以後隱居南方的森林小屋,有足夠的收入,悠閑自得地消磨幸福的時光……他這份手稿交給裏歇太太打印時,心裏不免有些不安。
晚上回到家裏時,心裏嘀咕妻子會怎樣接待他。“親愛的,我希望我不在家時你沒有過於煩悶,是吧?”話裏帶著幾分猶豫。
她卻像平常一樣安詳:“沒有,家裏有這麼多事情要做呐。但看到你回來,我還是很高興的……”
難道她沒有看懂?呂西安猜測,興許她把打印的事安排到了明天。然而,一詢問,故事已經打印好,並經仔細校對後寄往《裏昂晚報》編輯部了。
她為什麼不吭聲?她的沉默不可理解!“顯然,她是個性格內向的人,可是她該看得懂的……”
故事在報上發表後,呂西安·裏歇才算打開了悶葫蘆。
原來,妻子把故事的結局改了:既然丈夫提出了這個要求,夫妻倆還是離了婚。可是,那位在結婚23年之後依然保持著自己純真的愛情的妻子,卻在前往南方的森林小屋途中抑鬱而死了。
這就是回答呂西安·裏歇震驚了,懺悔了。當天就和那個不知底細的女人來了個一刀兩斷。但是,如同妻子不向他說明曾經同他進行過一次未經相商的合作一樣,他永遠沒有向她承認自己看過她的新結論。
“親愛的,我希望我不在家時你沒有過於煩悶,是吧?”
他回到家裏時間道,不過比往常更加溫柔。
“沒有。家裏有這麼多事情要做呐。但看到你回來,我還是很高興的。”妻子一麵回答,一麵向他伸出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