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葬娘親
66傍晚,李尚武家中燈火通明,他們正在商議事情。
李尚武問路豹頭:路阿郎,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麼?
路豹頭點點頭:回來了,何娘子就在蔡府,被軟禁起來了。
李崇生問道:關押在哪個房間打探好了麼?
路豹頭點點頭:放心,已經探好了。
李尚武著急道:爹爹,那就趕緊營救吧。
李崇生說:我們尚不知道蔡老爺的意思,如果是紫兒在蔡府不是被軟禁而是在蔡府養傷呢?這樣貿然上門,豈不壞事?
路豹頭說道:是啊。
李尚武嘟噥道:他們肯定沒懷好意!
李崇生嗬斥道:小孩子不要瞎說!
李尚武撅著嘴:我都十八了,還小孩子。爹爹你想想,如果給他們不是軟件,那紫兒怎會不回來呢?
路豹頭想了想:這樣吧,為了保險起見,再派個人去打聽虛實。
李崇生點點頭:可是派誰去好呢?
李尚武自告奮勇:我去!
路豹頭說:你不能去!你和何紫兒不是親戚,怎麼上門說話?
李尚武:那到底派誰去啊?
李崇生:派她的師兄去。
路豹頭問道:她哪裏還有師兄啊?不都死了麼?
李尚武想了想,說:她好像還有一個,叫何茂才,被師傅當做兒子一樣養著的。
李崇生奇怪的問道:那怎麼不見這個人?
李尚武也納悶道:真的好奇怪啊,沒見到他的屍體,說明他還活著。但是又不見人影,他難道也被人軟禁起來了?
李崇生擺擺手:別管他了。要不這樣吧,路郎,你再派個人進去,爭取見到何紫兒,親自問問他是怎麼回事。
路豹頭:好的,這就安排。
67
龐鬥帶著蒙麵的何紫兒來到縣衙大牢,看守的正在打盹。
龐鬥搖搖他:喂,醒醒!
衙役抬起頭,睡眼惺忪:幹什麼的?
龐鬥問道:何孝義押在哪?
衙役不睬他:三更半夜的,你問這幹什麼?要探監明天再來!
龐鬥一把抓過他的衣領,遞給他一張紙條:睜大你的狗眼!你們縣太爺的命令也敢不聽?
衙役使勁擦眼睛,把紙條拿在眼前仔細瞅:哎呀大人,小人多有得罪。這就跟我來,這就跟我來!
龐鬥、何紫兒跟在衙役後麵,來到最裏麵。衙役打開門:進去吧。
何紫兒看了龐鬥一眼,龐鬥說:進去好好跟你父親說!兩刻鍾時間,別磨蹭!
何紫兒走進牢房,看見父親蜷曲著臥在一堆稻草上睡著了。他頭發花白,胡子半寸,眼窩深陷,兩日不見,父親像是蒼老了十歲,一下子成了一個瘦弱的老人。
何紫兒蹲下身,搖晃父親:爹爹,爹爹,你醒醒,你醒醒!
何孝義朦朦朧朧睜開眼,以為在夢中:月娟,月娟,你回來了!
何紫兒哇地哭出了聲:爹爹,是我,紫兒!
何孝義這才清醒,猛然坐了起來:紫兒,紫兒,你沒事吧,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何紫兒擦了擦眼淚:爹爹,我沒事!他們沒把你怎麼樣吧?
何孝義垂著頭,哀聲說道:哎!爹爹我生不如死啊!
何紫兒顫聲問道:爹爹,娘是怎麼死的?
何孝義聲音嘶啞,字字血淚:你娘死得慘啊!除了一張臉還幹淨點,渾身就沒一處好地方,她是活生生被人踩死的啊。
何孝義心中一陣刺痛:娘親當時不在門口麼?
何孝義難過的說:你不在裏麵的麼?她是去找你的啊!
何紫兒泣不成聲:爹爹,女兒不孝,女兒不孝啊!
何孝義抱住女兒:怨我,此事怨我!讓你去爭什麼花魁,去參加什麼皇家演出!去提供什麼演出場地!如果不是我財迷心竅,怎會遭此橫禍!
何紫兒體何孝義擦擦眼淚:爹爹你別這樣說!都是女兒不懂事!如果當初聽你的話,不去唱戲,就不會認識那個梅妃,不認識那個梅妃,就不會卷入這場爭鬥,也就不會有此事發生了。都是女兒的錯!
何孝義哀歎道:說這些有什麼用呢?你娘她能再回來麼?
何紫兒狠狠地說:爹爹,我要報仇!我要為娘親報仇!
何孝義驚詫道:傻孩子,仇家是誰你知道麼?
何紫兒點點頭:爹爹,我知道,他們說是楊國忠。
何孝義擺擺手:罷了罷了。如今天下幾乎是姓楊的,你去跟他鬥,不是蚍蜉撼大樹麼!
何紫兒說:爹爹,此事因我而起,沒有這場變故,他們也不會放過我的。
何孝義疑問道:他們?
何紫兒說:是的,蔡老爺之流。
何孝義迷惑不解:你是說他們還想讓你進宮?
何紫兒點點頭:是的。
何孝義氣憤難當:這幫豺狼!我以為時間過去這麼久,他們已經忘記了呢!
何紫兒苦笑笑說:他們讓我來看你,前提是讓我說服你同意我進京。
何孝義一梗脖子:休想!
何紫兒柔聲說:爹爹,我想好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要進京,為娘親報仇,為姐姐報仇!
何孝義驚詫道:姐姐?你姐姐也是被害死的?
何紫兒點點頭:是的,雖然梅妃還沒來得及跟我細講,但我能猜得到。
何孝義說:紫兒,我救你一個親人了,你進宮,等於羊入虎穴,那裏還有生還的餘地啊?不行,我不能同意你入宮!
何紫兒難過地說:爹爹,你疼我我知道,但當今還有其他的辦法麼?如果我不同意,他們就會以瀆職罪治死你,我呢,他們也不會放過,肯定是強硬讓我進京。與其這樣,還不如姑且答應他們,先出去把娘親葬了,再尋找機會脫身呢。
何孝義想了想:女兒長大了,會動腦筋了。就按照你說的辦!
龐鬥在外麵喊:小娘子,小娘子,時辰到了,出來吧。
何紫兒放開父親的手,擦擦眼淚:爹爹,我在外麵等你!我們一起去看娘親!
他們從監獄回來,蔡老爺徐峰他們一直在客廳等著。
龐鬥:阿郎,我們回來了。
蔡老爺問何紫兒:怎麼樣?你父親同意了麼?
何紫兒:回阿郎,我父親同意我進京。
徐峰:令尊大人真是明事理!
蔡老爺:哈哈哈,早這麼幹脆,不就省事多了麼!
蔡府牆外,一個黑衣人一躍而進。他貼在客廳的窗戶底下,用手指把窗花紙戳個小洞,往裏麵觀看。
何紫兒站起來,就要下拜:請阿郎立刻釋放我父親!
蔡老爺趕緊製止:小娘子免禮。,以後我們就是自己人了,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明晨一定讓你和父親一塊回去安葬你娘親!
何紫兒兩眼含淚:謝謝阿郎,謝謝徐大人!
蔡老爺滿臉含笑:都是自己人了,就別客氣了。
徐峰柔聲說:小娘子,去好好睡一覺!明天好回家給你父親發喪!
窗外黑衣人悄無聲息的走了。
68
天剛蒙蒙亮,阮香玉就起來了。她來到李尚武房間,想叫醒兒子,但是看到李尚武睡得正沉,就轉身離開了。
李尚武突然大叫:紫兒,紫兒!你別走!
阮香玉一轉身,看見李尚武翻了一個身,又睡去了。阮香玉搖搖頭,歎了一口氣:這孩子!著魔額!
李孝義也起來了,他站在大門口,看著大門兩邊豎起的白幡,歎了一口氣。
他走出大門,向東邊看了看,東邊已經露出魚白肚皮,太陽的儀仗隊霞光已經出現。太陽馬上就要升起了!
李崇生看著家門口擺放著的五口棺材,心中沉甸甸的。他拿出手中的毛巾,開始擦拭棺材上的露珠。秋天露水多,棺材上像是下了一層小雨。
幫忙的人逐漸趕到了,大家都不吭聲,各做各的事情。
吹鼓手也趕到了。本來一班人馬是九個,現在隻到了兩個。領班的苦笑:阿郎,你就將就著吧,整個城裏上百家人呢!這叫一個慘!
李崇生衝他們擺擺手:就這樣將就吧。
吹鼓手揚起小號,震耳的樂曲響起來,是傳統的喪歌,聞之就要落淚。
李崇生問道:尚武呢?
阮香玉說:還在睡呢。
李崇生大聲說:快去叫起來,都什麼時候了還睡!
阮香玉小跑著走進院子,李尚武已經走出了房門:娘,怎麼不叫我!
阮香玉看看兒子眼睛裏的紅血絲,心疼的問道:睡醒了麼?
李尚武揉揉眼睛:天亮才睡著,娘,你說紫兒今天能過來麼?
阮香玉責怪道:看你猴急的,昨晚打探的回來不是說過了麼,紫兒和她爹爹一塊過來。
李尚武略略歡喜:那我去忙了啊。
路豹頭也睡眼惺忪的趕過來了:李郎,睡得還好?
李崇生:哪裏睡得著!
路豹頭:沒事,入土為安,忙過這陣就好了。
66
何紫兒回到房間,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春雨說:小娘子,你睡會吧。
何紫兒搖搖頭:我睡不著,天亮後我要去接爹爹。
春雨說:放心吧小娘子,等會老爺會來叫你。
何紫兒:好吧,我現在頭沉得很,我就打個盹吧。
春雨:好的,我在邊上看著你。
何紫兒腦袋逐漸發沉,不一會就睡著了。
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了何紫兒的臉上。
何紫兒一覺醒來,頭腦清醒了許多。
她突然想起來要去接爹爹,一下子從床上蹦了下來:春雨,你怎麼不叫我?
春雨急忙回答:何阿郎已經來了,正在客廳候著呢。
何紫兒來不及梳妝,就向會客廳跑去。
何孝義正在客廳喝茶,見到何紫兒,叫了聲:紫兒!眼淚就要往下流。
何紫兒來到父親麵前,仔細端詳父親:爹爹!爹爹!
何紫兒問身邊的龐鬥:龐管家,我們可以走了麼?
龐鬥略略遲疑了一下:小娘子,稍等片刻,我們老爺有禮物相送。
何紫兒拉起何孝義的手:爹爹,走,我們不要什麼禮物。
蔡老爺走了進來:這麼著急啊,這是蔡某的一點心意。
隻見家仆端進來幾個錦盒,包裝華麗。
蔡老爺指指錦盒:這是上好的棺罩,但願能讓小娘子得一點安慰。
家丁又遞上來一個木匣子,龐鬥接過打開,隻見金光閃閃的四錠金子。
蔡老爺笑著說:這是用來置辦喪事的,請務必收下。
何孝義擺擺手:蔡阿郎真是太客氣了!這麼貴重,我們不能收!
龐鬥誠懇的說:死者為大,老爺的一片誠心,再推辭就太見外了。
何紫兒心想,不要白不要。就伸手接過:何娘謝過阿郎!阿郎的恩情我會銘記。
何紫兒拉著爹爹的手:爹爹,我們走吧。
龐鬥跟著走出大門,門外早已停著一輛馬車,家丁二十人持刀站在兩邊。
何紫兒頗感意外:這是?
龐鬥笑著說:阿郎怕你們人手不夠,專門調過去幫忙的。
何孝義臉色一沉:哪有帶著大刀去幫忙的?也不怕把死人從墳墓裏嚇出來?
龐鬥淡淡一笑:何班主說笑了,說笑了。帶刀是他們的習慣,都是自家人,相互體諒一下。
何紫兒冷冷看了龐鬥一眼:爹爹,走!
龐鬥和何紫兒父女兩人上了車。
馬車驅動了,二十個家丁分左右小跑在兩邊。
71
李家,門口圍著幾十個人。哀樂不斷重複吹響,這些人都默默忙著自己的事情,無事可做的就抱臂呆站著。兔死狐悲,安穩的日子不過二十年,如今的慘劇讓人又嗅到了戰爭的滋味。今天枉死的是他們,明天呢?明天躺在棺材裏的有可能就是他們,或者就是他們的家人!
人群中起了騷動。原來是何紫兒他們到了。
何紫兒下了車,看到門前的幾口棺材,悲從中來。她到現在還不相信她的娘親就這樣拋下她而去了,她也不相信她的親如同胞的師姐師哥門已經離她而去。
她恍恍惚惚走向棺材,感覺路途是那樣的遙遠,遙遠到她永遠不能靠近。她一口口棺材摸過去。摸過去,就像摸他們的身體,摸他們的心靈,摸他們的氣息!
可是,一切是多麼冰冷!他們在另一個世界,他們到底去了哪裏?
李尚武跟在何紫兒身旁,擔心地看著何紫兒青白的臉色,欲哭無淚的悲戚,他的心像被繩子擰緊了一般,鑽心的疼。
何紫兒:娘親.....啊.......娘親!何紫兒終於喊了起來,那尖脆的聲音直穿雲霄,驚起樹上的幾隻烏鴉,烏鴉呱呱叫著飛走了,在場的人身上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何孝義搖搖晃晃走過來,摸摸這口棺材,摸摸那口棺材,鐵青著臉,眼睛火辣辣的疼,但是沒有眼淚。
李崇生擔心地扶著何孝義,何孝義甩掉他的手,用幾乎聽不見的沙啞的聲音問:哪個是婆娘的?
李崇生指著最右邊的那口棺材,何孝義跌跌撞撞走過去,一下子跪在棺頭,然後雙手著地,把腦袋枕在手臂上,趴著不動彈了。
龐鬥遞過棺罩,李崇生接過,遞給了路豹頭。
司儀的喊道:吉時已到,封棺!
何孝義還是趴在棺頭不起來。
司儀:哭,起勁的哭,這是送走亡靈,嚇走冤魂!哭聲一定要響!
何紫兒已經哭不出聲,何孝義也是默不作聲,就像死了一樣。龐鬥對旁邊站著的二十個家丁一使眼色,家丁們嚎啕大哭,如喪考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