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寶裕搖搖擺擺走進來——他發育良好,身體健康,個子相當高,所以他故意誇張他走路的姿勢時,看起來自有他的瀟灑味道,我曾經對他這種行動,表示過一些異議,溫寶裕睜大眼睛望著我:“現在的青年人,都是這樣的啊。”
我無法表示意見了,因為我不再是青年人了。
我曾觀察過,胡說對他的這種怪模怪樣,一點也不覺得礙眼,雖然他自己的行動很合乎傳統的莊重的原則。
而良辰、美景對溫寶裕的儀態,簡直欣賞,有一次,兩個小丫頭側著頭看了他好久,由衷地道:“小寶,你可以算是美男子,隻可惜,太無懈可擊,反為不美了。”
溫寶裕一翻眼:“我應該怎麼樣?把自己的鼻子劓了才夠標準。”
小寶在這裏,不說“把鼻子割了”,而用了一個“劓”字,多半預算良辰、美景會聽不懂,可是良辰、美景悶哼一聲:“不必,叫苗女在你臉上黥上一條什麼毒蟲,也就差不多了。”
一個說“劓”,一個還以“黥”,溫寶裕一人難敵兩口,隻好偃旗息鼓,不再唇槍舌劍。
由此可知,良辰、美景也並不討厭溫寶裕的行動,所以,我看到溫寶裕有點不順眼的行動時。也就忍住了不出聲,久而久之,倒也習慣了。
溫寶裕走進來的時候,我正準備出去。他簡直可算是我屋子中的一員了,所以我隻是向他一揮手,示意他自便,並沒有打算為了他的出現而多逗留一會。
溫寶裕一看這種情形,打橫一跳,攔住了我的去路,揚著手中一隻黑色的信封:“我收到了一封十分古怪的邀請函,想聽聽你的意見。”
溫寶裕這小子,自從他也有了好幾宗古怪的經曆之後,十分之自以為了不起,不論遇上什麼事,各種各樣的意見之多,無以複加,這次居然會來不恥下問,來聽我的意見,那是十分難得的事了。
我停了步:“請你去參加什麼?”
溫寶裕拍打著信封:“一個拍賣會。”
我立時自鼻孔中發出了“哼”地一聲響。這個動作,叫作“嗤之以鼻”,溫寶裕自然是明白的。
他立時不以為然:“亞洲之鷹羅開,認識了他畢生唯一所愛的異性,也是在一個拍賣會中開始的。”
我側著頭打量他,當然是意存不屑,有“你怎麼能和亞洲之鷹相比”之意。
可是在看了他一會之後,我倒也沒有什麼可說的,因為溫寶裕有一個長處,他全身上下,自然也包括神情,都自然而然,絕不做作地充滿了自信的光輝。
任何人,如果有這種出乎自然的自信,就一定會給他人好感——要注意的是,自信的神態必須出乎自然,而不是做作,不然就會令人反感。
溫寶裕的這種自信,和他成長的環境,當然有一定的關係,其中有相當部分,可能還來自我和白素對他的影響,但是當然,更主要的,還是他天生的性格。
這時,他看到我並沒有再說什麼,就知道他自己已通過了“考驗”,所以,又把那信封向我揚了一揚:“這個拍賣會,規定所有參加者,都不得暴露自己的身分。”
我揚了揚眉:“哼,除了化裝舞會之外,又有了化裝拍賣會?”
溫寶裕皺著眉:“有些拍賣會,不公布拍買者的姓名,倒是慣例。例如上一次世界上最珍貴的郵票‘圭亞那紅一分’,就不知是誰買了去。還有,那顆著名的天然粉藍色鑽石‘海洋之魂’也不知——”
看來他在收到了那個請柬,做了不少的資料查閱功夫,他記性好,要是由得他滔滔不絕說下去,不知道可以說多久,所以我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頭:“夠了,可有說明為什麼所有的人都不準暴露身分?”
溫寶裕吸了一口氣:“有,說得很坦白,說是拍賣的珍品,大多數,甚至全部,來曆都不是很光采,不可深究。可是又絕不是賊贓。其中,絕大部分,和多年之前,一個著名的中亞考察團有關——”
我本來已聽得沒有什麼興趣,準備走出門去了,可是一聽到最後那句話,我陡然一揚手,問:“斯文哈定考察團?”
溫寶裕聳了聳肩:“沒有明說,不過據我的推測,正是斯文哈定考察團。”
我抿著嘴,來回踱著步。
斯文哈定是著名的瑞典學者,世稱最偉大的探測家,畢生致力於中亞細亞的探險,足跡遍及中亞各地,對中國的西北地區,更曾進行過長時期的探索,對新疆、西藏、蒙古地區,比任何人都熟悉。
我早就對斯文哈定的探險行為,十分有興趣,一來由於我生性也喜歡探險,二來,是由於斯文哈定曾幾次來回戈壁沙漠,他的著作之一就是“戈壁沙漠橫渡記”,在沙漠中有了不少發現。
圍繞著他的探險活動,還有許多傳說,都十分之引人入勝。傳說中有一個,說他曾在戈壁沙漠之中,發現了一個被淹沒了許久的古城,那個古城之中,有著許多奇珍異寶,都落入了他的手中,而且,他並沒有公布這件事——如果公布了,當地政府會沒收這些寶物。
如果傳說屬實,那麼斯文哈定保有這些寶物,自然不能算是很光采的了。
一座被風沙淹沒已久的古城,這自然十分引人入勝,所以我伸手,便把溫寶裕手中的信封,接了過來,抽出了請柬。
請柬也是黑色的,印著銀白色的字,首先是一段邀請文:素仰閣下對珍貴對象,極有興趣,所以邀請閣下參加這次神秘拍賣會,主持者保證閣下絕不會失望雲雲。
在我看這一段文字的時候,溫寶裕在一旁,解釋他何以會接到這份請柬的原因——我正想問他。
原來當溫寶裕才主理陳長青的那幢大屋子之後,需要現錢來怍管理改建之用,經過我的同意,變賣了一些屋中的古董,也曾把幾件珍貴的東西,交給國際性的拍賣會拍賣。所以,溫寶裕的名字,就被列為“國際收藏家”之列,所以,就收到了請柬。
在邀請文之後,是另一段文字:“鑒於本次拍賣的珍貴寶物之中,部分或大部分的來曆,並不光采——但保證絕非賊贓,絕沒有任何法律糾紛。”
那段文字又道:“所以整個拍賣會現場的參加者,均不能暴露身分麵目,包括拍賣會主持人在內,均請戴麵具或化裝,務求掩遮本來麵目。若閣下自問能遵守此項規定,請電本會,當即寄上精美的拍賣物品目錄——絕大部分,都是中亞細亞的藝術精品和寶物,和一個著名的探險隊有關,有許多簡直是傳說之中才出現的珍品。”
溫寶裕看到我抬起了頭,就道:“看,毫無疑問,這個探險隊,一定是斯文哈定領導的探險隊。”
我問:“你打電話去了沒有?”
溫寶裕道:“當然打了,明後天就會收到目錄,倒要看看有什麼奇珍異寶。”
我笑:“你那大屋子中的奇珍異寶也夠了,還想去買別的?”
溫寶裕搖頭:“不是想去買,是想去看看那個見不得人的拍賣,究竟如何進行。”
他把這個拍賣會形容為“見不得人”,倒也十分貼切,自然,也大有可能,這根本是拍賣會主持人的噱頭,藉此吸引人參加——如果不是由於這一點,小寶不會有興趣,也根本不會來和我商量了。
一想到這一點,我又有點掃興:“你想去參加?奇怪,你注意到了極不合理的一點沒有?”
溫寶裕縱笑了起來:“當然注意到了,它沒有拍賣的時間地點。”
我瞪著眼:“這不是混賬嗎?”
溫寶裕道:“我想一定是在目錄上——可能不想太多沒有誠意的人參加,所以才這樣做的。”
我笑了起來:“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爭取到行動自由的?如果拍賣會在外地進行,就算令堂肯讓你去,難道你就不顧學校的課程?”
溫寶裕苦笑:“希望拍賣會在本地舉行。”
我看了看信封,信是從巴黎寄出的,我代替他發出了一下長歎聲:“機會是三百分之一。”
溫寶裕望定了我,我看出了他的心意,連忙搖頭:“不,我不會去參加,別說我沒有好奇心了,這一切,可能都隻是拍賣商設計的吸引顧客的噱頭。”
溫寶裕不置可否,隻是道:“有可能,等看了目錄再說,或許沒有什麼特別。”
我點著頭,向他揮了揮手,走了出去——我那次去辦的事,和這個故事無關,所以不提了。我是一個典型的“無事忙”,可是也有許多稀奇古怪的事,就是在一開始看來一點目的和作用都沒有的忙碌中發展出來的。
從溫寶裕那次來過之後,我也忘記這件事了。過了兩天,晚上,我正和白素在閑談,忽然想起了這件事。就和白素提了起來。白素淡然笑:“當然是拍賣商的招徠手段。哪有那麼多的珍奇古物。”
我同意白素的判斷,可是二十分鍾之後,我和白素都知道這個判斷,大錯特錯了。
溫寶裕是以極其莊嚴的神情,捧著那本大開本,厚厚的、彩色精印的拍賣品目錄進來的,他進來之後的第一句話就是:“我中頭獎了!拍賣會在本地舉行,時間是一個月之後。”
我哼了一聲:“小子的運氣真好,你看了目錄了?”
溫寶裕大大吸了一口氣:“沒有,我隻是翻了一下,太偉大了,我來和你們一起看。”
我白了他一眼,也就在這時候,我看到了目錄的封麵,那是一柄匕首和它的鞘,才一眼,我就被這匕首吸引住了。
接觸過武術的人,大多數,對武器都有一種熱烈的偏愛。我曾在十萬大山的一座秘室(興建來供明朝的建文帝作避難之用)中,見到過一柄鋒利無比的寶劍,就曾愛不釋手,起過想將之據為己有的貪念。
而這柄匕首,我看到的雖然不是實物,但是現代彩色印刷術的進步,也就可以通過圖片,體驗到它的鋒銳。整個刀具,呈現一種不可測的、充滿了神秘意味的藍色,這種藍色,閃爍不定,甚至不能肯定它是深藍還是淺藍。
從這種神秘的、藍汪汪的顏色之中,就可以感到它的鋒利和殺氣。
在我注目於這柄匕首的同時,我聽到白素也發出了一下驚歎聲。
令人驚訝的,還不單是這柄匕首的鋒利,更在於它的柄上和鞘上,鑲滿了各色寶石。簡直可以說是寶光奪目。
我足足隔了半分鍾之久,才由衷地歎:“好一柄匕首。”
溫寶裕道:“編號第一,有較詳細的介紹,說是有一個故事,和這柄匕首有密切的關係,故事是記述在一大捆羊皮上的——”
他一麵說,一麵打開了目錄來,第一項拍賣品,就是這柄匕首,標題是:“和一個淒惋的故事有關的命運之匕首,沙漠古城中發現的珍品。”
還有一項副題是:“底價二百萬英鎊。”
我悶哼了一聲,又留意另一幅很大的照片,照片拍的是一捆羊皮——這種經過特製的羊皮,中亞細亞一帶的人,到如今也用來當紙用,古代更是書寫記錄的重要工具,它可以保持很多年,比紙耐久,已發現的最早的基督教聖經,就是寫在羊皮上的。
一大捆羊皮,有幾張攤開著,用一種我看不懂的文字書寫,照片旁的說明是:這是一種早已失傳了的中亞部落文字。可是出人言表的是,其中有中國的漢字。不過也難以辨認,在已可辨認的字中,可以知道,記述的是一個十分離奇曲折的故事。
這時,我也看到在那些我不認識的“中亞古代文字”之中,確然有漢字在,而且,還是龍飛鳳舞的草書,我隻看了一句,就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那一句是:“往事曆曆,心痛如絞”。
在照片上還可以看得到的另一句是:“此匕首隨餘半生,然來曆知者極少,今記錄於此,留待後世。”
白素沉聲道:“中國字是批注,那古怪文字才是記載故事的。”
我大是奇怪:“看來,記載的是一個中國人的故事!”
溫寶裕抓著頭:“中國人的故事,為什麼要用這種古怪文字來記錄。這匕首的主人是什麼人?能擁有這樣的匕首,這人一定十分不簡單!”
我再看說明:該批可能大有價值的羊皮,不另立項目,作為第一號拍賣品的附屬品,購得者可自由選擇,接收或放棄該項附屬品。
溫寶裕大聲道:“要是有什麼人,買了這柄匕首,不要這捆羊皮,那就好了!”
小寶的話雖然有點匪夷所思,可是想想也很有道理:那柄匕首,雖然毫無疑問是稀世奇珍,可是它卻不會說什麼。而那一大捆羊皮,天曉得會有什麼古怪的故事,記述在上麵!
單是那種古怪的文字和漢字草書的夾批,已經可以引發人無窮無盡的想象力了。
而這柄匕首的底價已經那麼高,拍賣的成交價不知是多少,自然不是我或溫寶裕所能負擔的,所以溫寶裕才有這樣的想法,希望有人不識貨,不要那些羊皮,肯以低價出讓。
我和白素都覺得他的話有點道理,溫寶裕何等機靈,自然一下就看了出來,於是他就進一步發揮:“非要去參加這個拍賣會不可,一知道是誰買了他,就去和他商量,要他放棄那些又膻又髒寫滿了莫名其妙隻怕窮一生精力也看不懂的文字的羊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