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不能留住的東西,我基本上是能從理性的角度去詮釋的,比如一段美好的感情,失去,總歸有它不可彌合的裂縫,所以,也不用那麼悲傷。然而麵對有些東西的失去,我卻會痛心許久,因為,正是人類的貪婪愚昧和鼠目寸光,使得他們給自己挖掘墳墓而不知,這樣的哀傷,總在無奈而不自覺地崩發,比如每次麵對煙灰色的長江。
清晰記得李白“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所幻出的明淨開闊,和“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所描繪的威武浩蕩;還記得,到了深秋,白居易寫長江,有“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的秀美和婉約;上小學的時候學習《南京長江大橋》一文,對長江更是充滿了神聖的向往,總覺得“站在大橋上,遠望江麵,江上的輪船像一葉葉扁舟,隨著波浪時起時伏,側耳傾聽,一列列火車鳴著汽笛,從腳下呼嘯而過。”該是怎樣的一幅壯觀場麵啊懷著一份美好的想象和聖潔的向往,1993年秋,我第一次站到了南京長江大橋上欣賞長江。這是心儀很久的一道風景,當年,也讓我頗為激動了一下。但是,在同伴們的議論中,我也很快收回了那縷激動,取而代之的是對一江渾水的惋惜。我所見到的一江秋水,遠沒有想象中的那種碧波蕩漾開闊恢宏的氣勢,不過是一條中間還辨得出顏色的藍帶,橫向拚接著兩側都有些泛渾的黃帶,黃帶的邊上,便是江灘了。很清晰的兩道界線延伸在江裏,清楚得讓人心頭有說不出的遺憾和失落。
往後的幾年,每年都會去大橋上走走,可是興致卻越來越索然了,因為,長江中那道還能辨認得出藍色的寬帶在逐年的減小,渾濁占據著越來越大的空間,以至於遠眺時,視線盡處,一片黃濁,讓人不自覺便聯想起黃河的模樣。
所以我一直在懷疑,我的鄰居,在我小的時候描述的那些事是否屬實在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我的鄰居長年沿江打獵,一開始他們說,吃的魚,是江裏打起來的,很幹淨,長江寬闊,魚多,常能用漁叉叉到江魚,岸邊野兔飛鳥也多。鄰居每年家閑都要出去兩三次,一走兩三個月,回來,總是滿倉而歸,一缸一缸醃製的飛禽走兔,多得讓人心動眼饞。大家都恨自己沒這個本事,不然,這還真是一份既開闊眼界又能發財的好營生。不過鄰居卻在感慨,若非手搖的船櫓,還能走得更遠,獵得更多。而於我,這樣美麗的長江,要是能有幸目睹,該是何等榮幸的事情啊可是,慢慢的,鄰居外出的時間卻在不斷縮短,帶回來的東西也越來越少了,而且回來後總在歎息,現在工業發達了,工廠多了,汙染也重了,常有沿江的化工廢料排到江裏,長江的水別說喝,洗東西都不敢用它,常常要去沿江的村邊捎上很多生活用水,卻維持不了多久,所以每次開船出門(彼時已用上了改裝的柴油機帆船),總感覺生活的諸多不便,所以,再後來,他們就幹脆停止了打獵生涯,改做鹵菜生意了。
事實也是,長江邊上的水廠,原來隻需簡單過濾下積蓄的江水,便能滿足一城人的使用,可是越往後,水廠的設備在不斷地改進,不斷地更新,飲用水的處理周期也越來越長,卻總感覺水不夠用。曾從電視裏清晰地看到,從江心裏抽上來的水,是何等的汙濁,將這些汙濁的水加工成幹淨的生活用水,又是多麼費勁!可是沒辦法,長江是我們的母親河,我們隻有她的乳汁可以吮吸,所以再費事,也要去加工,去處理。而且即便是這等汙濁費事的可加工飲用的水資源,也在逐年的減少長江,一路從遙遠的唐古拉山奔騰而來,流經11個省份,灌溉了大半個中國,也曾養活了很多像我的鄰居們那樣的人民,人們對她的敬仰,是孩子對母親的尊重和愛戴,就像人們對她歌頌的那樣——“你從雪山走來,春潮是你的風采,你向東海奔去,驚濤是你的氣概,你用甘甜的乳汁,哺育各族兒女,你用健美的臂膀,挽起高山大海,我們讚美長江,你是無窮的源泉,我們依戀長江,你有母親的情懷。你從遠古走來,巨浪蕩滌著塵埃,你向未來奔去,濤聲回蕩在天外,你用純潔的清流,灌溉花的國土;你用磅礴的力量,推動新的時代,我們讚美長江,你是無窮的源泉;我們依戀長江,你有母親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