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上風聲凜冽,片片銀葉從桂樹上簌簌落下,灑了一地。
老太爺閉上了眸子,默不吭聲,隻是一口口喝著舊酒壺裏的黃酒,唯有那隻捏著魚竿的手,自始至終都未曾動過分毫。
孟棠沒有打攪,走回到原先的位置,靜靜坐在一旁等待。
在這個由老太爺一身修為凝化而成的小世界中,仿佛沒有時間流逝,頭頂永遠是黑夜,星空下,桂樹銀葉不知落了幾片,許久之後老人才睜開眼睛。
孟棠不知道老太爺為何會突然變得與先前有所不同,他嘴上雖然不問,可心裏已經有了猜測。
或許……是與君行公子提到的紅衣有關?
對於那身令陌老太爺暮年生變的紅衣,孟棠心裏十分好奇,但這畢竟是人家的私事,而他身為出家人,當然不可多問。
隻見老太爺掃了眼一地落葉,模樣終於恢複正常,摳了摳耳朵,隨意道:“幸虧你沒生在陌家,要是被老頭子知道小輩中有人當禿驢,換做當年的脾氣,指不定一巴掌拍死幾次。”
孟棠知道老太爺還在為自己拒絕生悶氣,心裏並未當真,撓了撓腦袋嗬嗬一笑。
老太爺輕飄飄飛來一個白眼,隨即歎了口氣,輕聲道:“罷了,小和尚,今日老夫破例多幫你一次,有什麼想知道又不知道的,盡管問出來。”
孟棠聞聲一怔,心想他此行的本來目的便是幫助老太爺除魔,眼下老太爺一切安好,非但為他講解了修為境界令他築基,還贈送了一頁雖說神秘卻非凡物的經書,怎麼好意思再讓老太爺多費心?
就在孟棠剛想出言婉拒之時,老太爺輕哼一聲,瞪著眼睛道:“別欺負老頭子歲數大了眼睛不好使,其實老頭子早就看出來了,你這小子有心結。快說快說,說完了就滾蛋,別耽誤老頭子睡老人覺。”
孟棠哭笑不得,見老太爺態度堅決,便也不再矯情,直言道:“不瞞老太爺,孟棠確實有一事不解。”
“放。”老頭子滿意點了點頭,輕吐一字。
孟棠神色認真幾分,平靜道:“敢問老太爺,世間除了小西天的八字真言,七聖宮七位聖人之力,可還有其他逆改命格的法子?”
老太爺活了兩百多年,雖說一眼便看出孟棠心有茫然,但此刻聽了這個問題,仍是不由瞪大了眼睛。
“小和尚頭發沒幾根心還不小。”老太爺神情古怪了好半天,才艱難憋出了這麼一句,隨即笑意玩味,說道:“辦法自然是有,喏,彼岸成聖,再簡單不過。”
孟棠沉默不言,隻是略帶幽怨地看著老太爺。
老人哈哈一笑,擺了擺手,道:“哈哈,說個笑話罷了。彼岸成聖……連老頭子自己都沒到過的地方,你小子怕是這輩子都懸。”
“不過要真說起來改命格……除了這三個辦法之外,倒是還有一個。”
孟棠見老人沉思一番後這般說道,神色再凝三分,道:“晚輩願聞其詳。”
老太爺狐疑地看了孟棠一眼,撇了撇嘴說道:“東臨院那幫老不死的雖然幹不出點大名堂,不過倒也不是一無是處。據老夫所知,東臨老祖宗當年曾創下過一式有關命格的殘法,這些年應該被完善的差不多了。”
“你要是能夠接觸到這式殘法,說不準還真能改變命格。”
東臨宗?
孟棠突然覺得這個詞有些耳熟,仔細一想,頓時回想起來。
“先前初雪姑娘告訴過我,東唐共有六大宗門勢力,而這東臨院,正是其中之一。”孟棠眼睛一亮,心裏終於見到了一抹光明。
自從那日離開小西天後,他便十分清楚淵遠方丈給出的三個辦法確實如他所說——難比登天。
此刻聽了老太爺一番話語,孟棠如見曙光,終於找到一線希望。
“初雪姑娘當日說,要想進入東唐六宗,六宗試是唯一一條途徑。”孟棠微微點頭,心中下了一個決定。
陌家事了之後,便去參加六宗試。
這時候,老太爺深深看了孟棠一眼,狐疑問道:“小和尚,你好端端的改命做什麼?難不成怪你娘將你生的太難看?”
孟棠苦笑一聲,輕輕搖了搖頭。
老太爺擺了擺手,笑著道:“你不想說,老頭子也不勉強。”
老人仰起頭突兀地發出一聲長歎,除去那隻握著魚竿的的手,另一隻手向上舉起,用力地伸了個懶腰,如同卸下一身包袱,倍感輕鬆。
二十年未曾見人,今日難得遇上一個有些意思的小和尚,老人心裏終歸是高興居多的。
孟棠看著這一幕微微一笑,這一刻的陌老太爺半點不像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陌家老祖宗,倒更像是一名尋常人家的垂暮老人,雖然猥瑣了些,荒唐了些,口不遮攔了些……卻還是格外和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