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小鄭的背影消失在解剖室門裏,潘建倒是有些糊塗,不由得咕噥起來:“這家夥,平時提屍體就頭疼,連鬼片都不敢看,今天這是怎麼了?”想想還是不追問的好,就轉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章法醫,你的照片處理好了。”小鄭把手裏的牛皮紙信封遞給正埋頭在顯微鏡裏查看載玻片的章桐,“我想你肯定急著要,就給你送來了。”
聽了這話,章桐不由得一愣,又笑了:“謝謝你,小鄭,真不好意思還讓你親自跑一趟。”
小鄭是個靦腆的大男孩,章桐比他級別高,她的讚許讓小鄭有些臉紅:“章法醫,我還有事,先走了。”也不等章桐回答,他就迫不及待地轉身向門口走去,邊走邊揮手,“我就在辦公室,有事打我電話。”
章桐搖搖頭,雖說大家都知道這個世界沒有鬼魂存在,但她不能因此就去強求身邊的每個人都像自己一樣,對那不到兩米遠的冷凍櫃裏的屍體視若常態。她伸手打開牛皮紙信封,在看照片之前,章桐先深深吸了口氣,心想不管最終結果怎麼樣,隻要一直困擾著自己的謎團被解開,總比窩在心裏什麼都不知道強得多。
那是一把被舉起的刀,緊握著刀的那隻手絕不屬於劉春曉檢察官,因為他的頭已經毫無聲息地耷拉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這時章桐一切都明白了,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她站起身,重新又把照片裝回信封,想了想,伸手拽過辦公桌上的紙巾,擦幹臉上的淚痕,然後走出辦公室。
很快,章桐出現在五樓李副局長的辦公室門口,她略微遲疑了一下,重新看了看手中緊緊抓著的牛皮紙信封,終於下定了決心,在敲了兩聲房門後,章桐毅然走進李局辦公室。
看著章桐遞過來的放大過的現場照片,幹了一輩子刑偵工作的李局也不由得鎖緊雙眉,半晌之後,抬頭嚴肅地說:“章法醫,這個案子我希望你不要介入。”
“為什麼?”章桐不解地問。
“首先,接手的法醫是你一手帶出來的潘建,而據我所知,劉檢察官和你也有著一定的特殊關係,所以根據避嫌原則,你應該退出。”
章桐點點頭,沒吭聲。
“其次,我還要進一步證實這段監控錄像的可靠性,而劉檢察官的意外死亡很有可能也牽涉他生前所辦的最後一件案子。因為有保密原則,目前還不方便讓你知道,我必須和檢察院的同事進行溝通。”
“李局,是天使醫院器官盜竊殺人案嗎?”章桐急切地追問,“凶手在臨死前曾經提到過劉春曉的意外死亡,隻是他還沒有來得及說完就死了,我一直為這件事感到窩心。”(詳情見係列之二《女法醫之活體販賣者》)
李局點了點頭,安慰道:“小章啊,目前你先不要想那麼多,安心工作。相信我,到時候我會給你一個事實真相。”
章桐用力點點頭。
傍晚六點差五分,王亞楠疲憊地爬上一棟居民住宅樓的五樓,身後的老李也是滿臉倦容。昏暗的樓道裏隱約飄來飯菜香味,王亞楠懊惱地意識到自己不光晚飯沒吃,連中午飯也沒吃上。饑餓的感覺迅速彌漫開來,這種滋味兒真是糟透了。她努力不去想咕咕作響的肚子,伸手敲響502室的房門。
應聲開門的是一位中年婦女,腰間紮著圍裙。看見門口站著一對陌生男女,中年婦女本來掛在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愕然;“你們是……”
王亞楠趕緊解釋:“我們下午給你來過電話,這是我們的證件,我們是天長市公安局的,有些情況想向你了解一下,請問你是李愛珠的朋友蔣彩梅嗎?”
中年婦女頓時明白這兩人的來意,她點點頭,一邊退後,一邊將兩人朝屋裏讓,笑著說:“我想起來了,下午你們來電話時沒具體說什麼時候來,沒想到這麼快,我以為至少要明天上午呢。快請進來坐吧!吃飯了嗎?”
王亞楠進門時就注意到滿滿一桌子飯菜,而房間裏卻空空蕩蕩,除了女主人蔣彩梅以外沒有第二個人。她趕緊婉拒道:“不用,謝謝,我們吃過了。”
“我兒子還沒下班,他在交管所工作,這幾天都很忙。剛才你們敲門時,我還以為是他回來了呢。警察同誌,快請在沙發上坐。”蔣彩梅順手摘下腰間的圍裙掛在門背後,接著又從屋角拿來一張小板凳坐下來,唉聲歎氣地說:“你們是為了李愛珠來的,她的事兒老段和我說過,很可憐啊!我知道她那倔脾氣,這樣下去肯定會出事!”
王亞楠看了一眼身邊的老李,心想今天總算沒有白跑,老李打開了隨身帶來的黑色筆記本開始記錄:“那就和我們仔細說說你的朋友李愛珠吧。”
蔣彩梅點了點頭,長歎一聲:“她是個可憐的女人,我們認識二十多年了,她從不抱怨自己生活的辛苦。家裏公公婆婆還在世的時候,全都是她一個人伺候,可惜女兒玲玲不聽話,太任性了!愛珠來我家串門時就經常為此歎氣。後來玲玲離家出走,她幾乎崩潰了,天天和老公吵架,四處找女兒都找不到。我好說歹說,終於勸她在我這裏住了一個多星期,我是怕她出事,想讓她散散心。她是個認死理的女人,那段日子我看她連死的心都有,天天哭個不停。後來愛珠就辭職了,要知道,她那份工作可好了,每個月能拿兩千塊,又很輕鬆。可為了找玲玲,她什麼都不在乎。”
“她從你家走後,再來找過你嗎?”王亞楠問。
“倒是來找過幾次,最近一次大概是十天前吧,”蔣彩梅抹了抹眼角,“她瘦了很多,幾乎不成人形了。”
“能告訴我們她為什麼來找你嗎?”
蔣彩梅仔細想了想說:“確切點兒說,她是來找我兒子的。”
“找你兒子?”老李停下手中的筆,不解地抬頭問,“她女兒失蹤和你兒子有關係嗎?”
蔣彩梅趕緊擺手:“警察同誌,你別誤會,我兒子是不會幹壞事的!他是個老實人,人可好了,她是為了別的事情來找我兒子。記得那天是星期四,我兒子上中班,要晚上十一點才回來。愛珠來的時候已經快晚上七點多,外麵下著大雨。她也沒帶傘,渾身濕漉漉的,我很奇怪她為什麼在大半年後突然跑來我家,事前也沒打個電話。她一進門就問滔滔在不在,我說我兒子上中班,要晚上十一點才回來,她就一坐在沙發上,警察同誌,就是你現在坐的位置,”蔣彩梅伸手指了指王亞楠坐的沙發,接著說,“她也不管身上的衣服濕漉漉的,開口就說要等我兒子回來,要請他幫個忙。我了解愛珠的個性,她那樣子有點怪怪的,家裏出了那麼大事兒,我們都是做母親的,也能理解,所以我也不方便多問。後來直到我兒子回家這段時間裏,我們東一句西一句地扯著,她就是不談自己的事。十一點多滔滔終於回來了,愛珠就找了個借口把我支開,然後兩人在我家書房裏談了一會兒,她什麼時候走的我不知道,我太困了,在沙發上睡著了。”
“那你兒子後來和你談起李愛珠的具體來意了嗎?”王亞楠追問道。
“他說了,很奇怪,愛珠要滔滔幫她查一輛車,是一輛車頭有個大大英文字母B的車。這種車咱們天長市很少,總共沒幾輛,她要知道車主姓名和住址。”
王亞楠皺起眉頭:“這是違反規定的,車管所不能隨便把這些信息透露出去。”
蔣彩梅無奈地攤開雙手:“我也這麼說,可滔滔心地很好,很同情愛珠一家的遭遇,禁不住她再三懇求,就答應了這個要求。他說阿姨很著急,還說這個車主知道玲玲的下落。”
“後來呢,你再見過李愛珠了嗎?”
“沒有,她沒有再來過,我正奇怪呢,以為她是找到玲玲了,可幾天前我正好上了老段開的公交車,看他心情不好,我問起他們找到玲玲了嗎?老段很傷心,說愛珠和玲玲都被害了……”說到這兒,蔣彩梅不由得流下眼淚,“真可憐啊!母女倆都沒有了。警察同誌,幹壞事的人抓住了嗎?”
正在這時,門口響起鑰匙串丁零當啷互相撞擊的聲音,緊接著門鎖“吱嘎”一聲被打開,一個年輕小夥子走進來,看到屋裏除了自己的母親外,沙發上還坐著兩個陌生人。蔣彩梅的兒子蔣滔不由得愣住了:“媽,家裏來客人了嗎?”
王亞楠趕緊講明來意,並出示了證件。
蔣滔放下公文包,在椅子上坐下來:“李阿姨那件事兒我也知道是違反規定的,可是王警官,李阿姨是好人,她也是為了找自己的女兒。而且她再三向我保證不會去擾那些車主,她會盡量想辦法低調一點。”
“你放心,你的事情我們不會和你領導說的,隻是以後要注意,別再這麼做了,一旦出什麼事,後果是不堪設想的!”老李嚴肅地提醒。
蔣滔點點頭,顯得有些緊張:“警官,我以後保證一定不會再這樣。對了,李阿姨找到玲玲了嗎?”
王亞楠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看來蔣彩梅還沒把李愛珠和段玲不幸被害的消息告訴她兒子,反問道:“李愛珠是不是要找一輛賓利車?”
“沒錯,是賓利。她給我畫下車頭的標記。這種車在我們天長市並不多,總共才隻有兩輛。我把信息打印下來後,就在第二天打電話通知了她。”
“其中一輛車的車主是不是叫田軍?住在燕子磯別墅區?”
“對,我記得是有這個人。”
王亞楠看了看老李,然後轉身繼續問:“後來李愛珠再來找過你了嗎?”
蔣滔搖搖頭,說:“她沒有再來過,連電話也沒打,我正奇怪呢。”
走出蔣彩梅家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王亞楠利索地打開車門鑽進去,坐在駕駛座上,同時向還在車外的老李伸出手,“老李,把鑰匙給我,你開了一天車,也該休息休息了。”
老李一愣,“王隊,我沒事。”
王亞楠一瞪眼:“算了吧,你眼睛都紅了,我怕等會兒交警攔我們,給你扣上一個‘疲勞駕駛’的帽子。”說著她一把抓過老李手中的車鑰匙,插進點火器開關發動汽車,“快上吧,我先送你回家,你都一周沒回去看孩子了!”
“可是王隊,工作還沒完呢,我們這兒不剛有點兒線索嗎?”老李一邊貓腰鑽進警車,一邊努力辯解,“我不能擅自離開崗位,這樣會被隊裏那些年輕人笑話的。”
王亞楠小心地打著方向盤,避讓前路時不時出現的行人,微微歎了口氣:“老李,我知道你是個工作起來很負責的人,但你也是隊裏唯一結婚有老婆孩子的,我今天早上剛知道,你兒子已經住院好幾天,嫂子一個人又要忙工作,又要帶孩子,又要照顧老人,真是太累了。回局裏的路上正好經過你家,今晚你就回家看看孩子吧,明天早點歸隊,至於隊裏那幫小年輕,你不用擔心,大家都會理解。”
老李不由得眼圈有些微微發紅,感激地說:“謝謝你,王隊。”
此刻的王亞楠卻似乎沒有聽到老李的話,嚴肅地緊盯著車前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警車開出小區,拐上大馬路就箭一般向城東開去,很快就消失在馬路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