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祖上是鎮裏有名的大地主,到江久年這一代雖不如先前氣旺,日子過得倒也富裕。江家這少爺走起路來從來都是昂首挺胸翹屁股邁著八字步自帶銅錢味,要別人一看就是闊少爺,一點都不含糊。早些年,江久年還不是江家的少爺,前頭還有一兄長,但這孩子不是享福的命,不到滿月就夭折了,後來才有了江久年。江老爺子給他取了這名兒,不指望他幹別的,“活得長久”就行了。江家的獨苗,這可不上下都得寵著,江夫人更是把他當菩薩供著,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江老爺子是個好麵子的人,唯恐外人說他“光有錢沒文化”,人就是這樣——沒錢的時候想錢,有錢了又怕別人笑話自己隻有錢。外人見到你,雖麵子上敬著你,背地裏指不定嚼了多少舌根。江老爺是個明白人,早早地把江久年給送進了私塾,依江久年那性子哪裏肯去,他娘費了一番口舌,終於是不情不願昂首闊步地去了。指望他好好念書是個笑話,江老爺子隻希望他耳濡目染多少粘些“文化”。果真“不負眾望”,第一日上課睡覺打呼嚕,被先生趕出去麵壁思過,他哪會思過,在後院趕狗捉雞鬧得雞犬不寧;第二日,江老爺帶了些錢領著江久年賠不是,先生勉強接受了,這回把捉雞換成了“捉人”,要麼是將書撕了扔紙團,要麼是把蘸了墨水的毛筆仍在別人身上,先生大怒,捶胸頓足,把江久年趕了回去,“哎呀呀!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過了些時日,江老爺子又領著江久年來了,說回去好好訓斥了一番,這會兒乖巧多了,硬塞了些“禮物”給先生,先生不情不願地接受了。果真是學乖了些,安安分分,趴在桌上自個寫寫畫畫,一旦大夥念起書來,都搖頭晃腦聲音陰陽頓挫,好不悅耳,頓時睡意襲來。一日,先生讓一位學生起身念書,那學生念得結結巴巴,惹得江久年捧腹大笑,先生怒目相向,他仍舊停不下來,“哼,自身尚未潔淨,豈能笑他人滿麵塵灰!”先生話畢,一堂人開始笑起來,又不敢大笑,隻得捂著嘴偷笑。
“嘿。你們笑什麼?”大夥都笑了,他反倒是停下來,拉了一人問。
“先生說你呢。”
“說什麼?”
“說你未必如他。”
“哼!”江久年“謔”地一聲站起來,一手卷著書,一手擱背後,作勢要長臉一番,瞥了先生一眼,“聽著啊!爺給你念一段!爺日三省……”一句沒念完,先生臉色鐵青,指著江久年,“你……你……你個小……”怒火衝心,暈倒在地,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
此事之後,江久年徹底告別了學堂,終日遊手好閑,鬥人鬥鳥鬥蛐蛐,無事不做,樂此不疲。江老爺子盤算著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每每去鄉下看田時,一並帶著江久年。每次下鄉,江老爺子總是自個走路去,逢人詢問,便說是活動筋骨,那隻是些說辭,不過是吝嗇罷了。換了江久年可不同,要他下鄉不是不可以,得五花大轎抬著,因此每次隻雇一輛車,這江少爺在蓬子裏頭搖頭晃腦眯著眼哼調調,他得爹跟在後麵使勁跑,氣喘籲籲,汗流浹背。江久年看著他爹那副狼狽樣,仰天大笑。江老爺是個小氣鬼,江夫人可不一樣,穿金戴銀,闊綽得很,雖財大氣粗但也懂得勤儉節約,為人也算是寬厚和善,每日吃剩的米飯酒菜會命下人專門盛好,放在後門口,讓一些乞丐、貓啊狗啊之類的吃了去,江老爺也不敢多說什麼,畢竟他是個“妻管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