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說,那是胎裏帶的。這怎麼可能呢?
當我再一次跟在其他小朋友後麵,喊安小魚坐門墩,哭著喊著要媳婦兒時。安小魚不講道義地一把扯下我頭上的花蝴蝶,露出那塊醜陋的大疤。很神氣地說,是小時候和他搶肉吃時,被我爸用癢癢撓打的。
我一麵叫著壞蛋安小魚,一麵拚命想從他的手裏掙開。可安小魚就是不放手,兩隻小手像螃蟹腿一樣死命地鉗住我,疼得我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一急,照著安小魚那小細胳膊就是一口,空曠的街上,四處蕩著安小魚殺豬般的嚎叫聲。
我的淚終於落了一地。
那一刻便注定,以後的以後,我都將因為安小魚而淚流不止。
我不知道秦若水為什麼會轉來我們學校。
很明媚的夏日午後,穿著棉布裙子,纖細的秦若水跟在校長身後,低著頭,兩隻手擰在一起,懦懦地站在門口。
明亮而生動的陽光傾瀉下來,刹那照亮了秦若水那張精致而略顯蒼白的臉。
坐在前麵的安小魚,很刻意地扭了下身子,用眼角的餘光死死盯住那個叫秦若水的女生。彼時,小小的女孩兒忽地抬了頭,朝我的座位方向露出一抹不經察覺的笑。
即使現在,我也願意相信,那抹笑是因了我,而不是總會惹我哭的安小魚。
秦若水坐到我的旁邊,與我成了同桌。
下課時,安小魚轉過頭,眨著清澈而明亮的眼睛,很認真地問:秦若水,你是秦始皇的秦麼?
秦若水小聲地回一個嗯。
那水,是不是溺水三千的水?
秦若水再回一個嗯。
我很奇怪安小魚為什麼不問是不是喝水的水,而是溺水三千。那個年紀,他懂麼?
書法課上,老師問新來的同學叫什麼名字?
安小魚站起來替她回答:老師,她叫秦若水。秦始皇的秦,溺水三千的水。說完,拿起毛筆在宣紙上一筆一劃地寫下秦若水三個字。轉過身,說秦若水,送給你。
我低頭在課桌裏的本子上畫了一個大大的豬頭,上麵寫上安小魚三個字。最後一個魚還差一橫時,書法老師踱了過來,手一伸:沈洛離,把東西給我。
老、老師,我……
我飛快地在桌子裏將安小魚三個字撕掉,惶恐地將紙遞到老師手裏。安小魚忽然叫道:老師,她畫的是你!
老師原本舒展的眉頭慢慢擰成一個“川”字。
我張了張嘴,又將頭死命地低下。畫像被撒掉的一角,在我掌心裏慢慢揉搓成一團。
我並沒有因為畫了豬頭畫像,而被拉出去砍頭。
七月的某個下午,我一個人被罰站在二樓教室的走廊裏。風吹著柳絮,在我臉上留下明明滅滅的痕跡。
教室裏,安小魚坐在秦若水的前麵,後背挺得筆直。
一瞬間,我的心裏有什麼東西嘩的一聲,四散開來。我想,我隻是委屈。倔強小孩兒都有的委屈。
下課後,秦若水安靜地跑到我身旁。小心地看向我始終望著窗外的眼,怯怯地伸出小手。沈洛離,你為什麼要承認呢?
我依舊不吭聲,甩開秦若水的柔嫩小手,看窗外的夕陽像褪色的胭脂一樣,一點一點沒入大山的懷抱。
秦若水攤開小手,那團被我揉碎的紙團上,生硬地寫著安小魚三個字。
我聳聳肩,見安小魚正扯著脖子往這邊看。
沈洛離,你願意做我的好朋友麼?
我輕輕地點了下頭。不遠處,安小魚的眼裏滿是探詢的意味。
自那個被罰站的午後,我與秦若水開始形影不離。
她會在午休時,跟著我一起大聲地叫媽,我回來啦!然後跑到我的小床上打滾翻跟頭。
我無數次地抗議。結果抗議無效。
若水仍會很大聲很大聲地管我媽叫媽,而且聲音一下子就蓋住了我的。看著我媽原來隻屬於我一個人的大手,裏麵緊緊攥著若水的小手。我在身後,鼻子一酸,眼淚不爭氣地就掉了下來。
然後,等她回頭大聲叫著洛離快啊!偷偷擦掉眼角的淚痕,興高采烈地說,你們走那麼快要去搶銀行啊!
就像每次玩過家家,我演的永遠都是卑女,皇後若水與安小魚那死小子扮的皇上,高高在上,威嚴地說一句:你們都跪安了吧!我便得像個屁一樣,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