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就注意到他,一個40來歲的中年男人,總是一個人坐在這段廢棄的鐵軌上,沒什麼目的地向遠處張望,偶爾會麵帶欣喜地站起來,很快又會失望地坐下。我判定他不是很正常,但又感覺他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或許我想幫他,或許是好奇心,總之我有點說不清地想去接近他,想弄明白他為什麼會一直在這裏張望。
然而失敗了。我嚐試著跟他說話,或者幹脆就陪他坐著,期望著他能開口說點什麼,可惜他什麼也沒說,甚至像沒有察覺到我在他身邊。我注意到他的張望並非漫無目的,他總是望向南邊那個可以安全通過鐵路的人行道。但也僅僅是這些,除此之外,沒有獲取任何可以填補我好奇心的東西——他和我雖然並肩而坐,卻仿佛在兩個世界。
我轉而向其他人打探,他是誰?做什麼的?為什麼會在這裏?他在看什麼?“別理他,那就是個精神病。”所有的回答千篇一律,其他的,一無所知。一些上點兒歲數的人告訴我,差不多20年前他就在這裏了,這20年來一直就坐在這裏張望,但他並沒有住在這附近,天黑了就會自己走回去。他不像別的精神病患者一樣瘋瘋癲癲或者大哭大鬧,看起來和正常人無異,但的的確確是個精神病,不然為什麼20年來一直坐在這裏呢?
20年前……那大約是上世紀80年代了,聽起來似乎有點不可思議,也有點蹊蹺,我決心弄個明白,於是沒事的時候我就陪他坐著,跟他聊天,雖然他一句話也不說,但至少也沒有驅趕我的意思。
就這樣陪他坐了五六次,他似乎漸漸地發現了我,有一次還衝我笑了笑。我很高興,總算沒白坐,至少他承認我的存在了,而且還沒有什麼惡意。我懷疑他是個啞巴,不然不可能這麼多天一句話也不說,不說就不說,起碼我說話你得有點兒反應吧?不過沒關係,我有耐心,隻是時間長了,恐怕別人以為我也有點什麼毛病,至少也是被他給傳染了。
“抽煙嗎?”我習慣性地問了一句,把煙遞上去。
他竟然出乎意料地接了過去,我給他點上。他抽煙的動作有點僵硬,估計是很久沒有抽了,顯得有點拘謹。
“你多大歲數?”我趁熱打鐵地問上一句,然而他還是沒有開口,或許根本沒有聽到,抽著煙,很癡迷地看著南邊那條小路。
我搖搖頭,也不再理會他。這麼多天了,我有點失望,可能他真的是個啞巴,我想再過幾天還是沒有進展地話,我就放棄了。
今天是個好日子,初冬的陽光暖暖地照射著鐵軌和枯黃的雜草。我照例來到這裏,他已經坐在老地方了。我把車子支起來,走了過去。還未坐穩,他就看了我一眼,我也看著他,他忽然開口:“你是誰?來這幹嗎?”我楞了一下,確信自己沒有聽錯,趕緊順著他的話回答:“沒事,我來這兒坐坐。”說著遞了支煙給他,點上。
“你不記得我了?”我很疑惑他到底對我有沒有印象。他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然後就“嗬嗬”地傻笑。
“你多大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像是思索一樣沉吟片刻,說:“39了,39……”
39歲,那就是說他19歲就開始坐在這裏了,這裏占據了他的半個生命的時光,超過一半的生命都是一個瘋子,不知道對於他來說是幸福還是災難。
接著就是不鹹不淡的聊天,我希望能盡量地讓他平靜,拉近和我的關係,他也一直很正常,根本不像一個精神病患者,倒像是有著幾分睿智的中年學者。“我看你一直坐在這裏張望,你在找什麼?說出來看看我能不能幫你?”他忽然怔住了,眼神變地得滯,繼而是深深的頹唐,頭慢慢地低了下去。我心想是不是問早了,擔心他就此又和以前一樣陷入沉默。良久,他才緩緩地抬起頭,看著我,然後給我講了我想知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