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蘇東坡七古5(1 / 3)

聚星堂雪並引

元祐六年十一月一日,禱雨張龍公,得小雪,與客會飲聚星堂。忽憶歐陽文忠公作守時,雪中約客賦詩,禁體物語,於艱難中特出奇麗。爾來四十餘年,莫有繼者。仆以老門生續公後,雖不足追配先生,而賓客之美,殆不減當時,公之二子,又適在郡,故輒舉前令,各賦一篇。

窗前暗響鳴枯葉,龍公試手行初雪。映空先集疑有無,

作態斜飛正愁絕。眾賓起舞風竹亂,老守先醉霜鬆折。

恨無翠袖點橫斜,隻有微燈照明滅。歸來尚喜更鼓暗,

晨起不待鈴索掣。未嫌長夜作衣棱,卻怕初陽生眼纈。

欲浮大白追餘賞,幸有回飆驚落屑。模糊檜頂獨多時,

曆亂瓦溝裁一瞥。汝南先賢有故事,醉翁詩話誰續說。

當時號令君聽取,白戰不許持寸鐵。

喜劉景文至

天明小兒更傳呼,髯劉已到城南隅。尺書真是髯手跡,

起坐熨眼知有無。今人不作古人事,今世有此古丈夫。

我聞其來喜欲舞,病自能起不用扶。江淮旱久塵土惡,

朝來清雨濯鬢須。相看握手兩無事,千裏一笑無乃迂。

平生所樂在吳會,老死欲葬杭與蘇。過江西來二百日,

冷落山水愁吳姝。新堤舊井各無恙,參寥六一豈念吾。

別後新詩巧摹寫,袖中知有錢塘湖。

○前十二句喜劉至。後八句念蘇杭舊遊,以劉自杭來也。

送歐陽季默赴闕

先生豈止一懷祖,郎君不減王文度。膝上幾日今白須,

令我眼中見此父。汝南相從三晦朔,君去苦早我來暮。

霜風淒緊正脫木,潁水清淺可立鷺。莫辭白酒瀉香泉,

已覺扁舟掠新渡。坐看士衡執別手,更遣夢得出奇句。

郎君可是管庫人,乃使驥隨蹇步。置之行矣無足道,

賢愚豈在遇不遇。

用前韻作雪詩留景文

萬鬆嶺上黃千葉,載酒年年踏鬆雪。劉郎去後誰複來,

花下有人心斷絕。東齋夜坐搜雪句,兩手龜坼霜須折。

無情豈亦畏嘲弄,穿簾入戶吹燈滅。紛紛兒女爭所似,

碧海長鯨君未掣。朝來雲漢接天流,顧我小詩如點纈。

歐陽趙陳在戶外,急掃中庭鋪木屑。交遊雖似雪柏堅,

聚散行作風花瞥。晴光融作一尺泥,歸有何事真無說。

泥幹路穩放君去,莫倚馬蹄如踣鐵。

次前韻送劉景文

白雲在天不可呼,明月豈肯留庭隅。怪君西行八百裏,

清坐十日一事無。路人不識呼尚書,但見凜凜雄千夫①。

豈知入骨愛詩酒,醉倒正欲蛾眉扶。一篇向人寫肝肺,

四海知我霜鬢須②。歐陽趙陳皆我有,豈謂夫子駕複迂。

邇來又見三黜柳,共此暖熱餐氈蘇。酒肴酸薄紅粉暗,

隻有潁水清而姝。一朝寂寞風雨散,對影誰念月與吾③。

何時歸帆溯江水,春酒一變甘棠湖④。

①公自注:君一馬兩仆,率然相訪,逆旅多呼尚書,意謂君都頭也。②公自注:君前有詩見寄雲“四海共知霜鬢滿,重陽曾插菊花無”。③公自注:郡中日與歐陽叔弼、趙景貺、陳履常相從,而景文複至,不數日柳戒之亦見過。賓客之盛,頃所未有。然又數日,叔弼、景文、戒之皆去矣。④公自注:景文近卜居九江,近甘棠湖。

蠟梅一首贈趙景貺

天工點酥作梅花,此有蠟梅禪老家。蜜蜂采花作黃蠟,

取蠟為花亦其物。天工變化誰得知,我亦兒嬉作小詩。

君不見,萬鬆嶺上黃千葉,玉蕊檀心兩奇絕。

醉中不覺渡千山,夜聞梅香失醉眠。歸來卻夢尋花去,

夢裏花仙覓奇句。此間風物屬詩人,我老不飲當付君。

君行適吳我適越,笑指西湖作衣缽。

閻立本職貢圖

正觀之德表萬邦,浩如滄海吞河江。音容傖獰服奇厖,

橫絕嶺海逾濤瀧。珍禽瑰產爭牽扛,名王解辮卻蓋幢。

粉本遺墨開明窗,我喟而作心未降,魏徵封倫恨不雙。

次韻王滁州見寄

斯人何似似春雨,歌舞農夫怨行路。君看永叔與元之,

坎軻一生遭口語。兩翁當年鬢未絲,玉堂揮翰手如飛。

教得滁人解吟詠,至今裏巷嘲輕肥。君家聯翩盡卿相,

獨來坐嘯溪山上。笑捐浮利一雞肋,多取清名幾熊掌。

丈夫自重貴難售,兩翁今與青山久。後來太守更風流,

要伴前人作詩瘦。我倦承明苦求出,到處遺蹤尋六一。

憑君試與問琅邪,許我來遊莫難色。

次韻徐仲車

惡衣惡食詩愈好,恰是霜鬆囀春鳥。蒼蠅莫亂遠雞聲,

世上誰知公覺早①。八年看我走三州②,月自當空水自流。

人間擾擾真螻蟻,應笑人呼作鬥牛。

①知:一作如。②公自注:元豐八年,予赴登州,元祐四年赴杭州,今赴揚州,皆見仲車。

在潁州與德麟同治西湖未成改揚州三月十六日

湖成德麟有詩見懷次其韻

太山秋毫兩無窮,巨細本出相形中。大千起滅一塵裏,

未覺杭潁誰雌雄①。我在錢塘拓湖淥,大堤士女爭昌豐。

六橋橫絕天漢上,北山始與南屏通。忽驚二十五萬丈,

老葑席卷蒼雲空。朅來潁尾弄秋色,一水縈帶昭靈宮。

坐思吳越不可到,借君月斧修朣朧。二十四橋亦何有,

換此十頃玻璃風。雷塘水幹禾黍滿,寶釵耕出餘鸞龍。

明年詩客來吊古,伴我霜夜號秋蟲②。

①公自注:來詩雲:與杭爭雄。②公自注:德麟見約來揚寄居,亦有意求揚倅。○首四句,辨杭潁之雌雄。“我在”六句,敘在杭修堤。“朅來”四句,敘在潁治湖。末六句,敘現官揚州。

再次韻德麟新開西湖

使君不用山鞠窮,饑民自逃泥水中。欲將百瀆起凶歲①,

免使甔石愁揚雄。西湖雖小亦西子,縈流作態清而豐。

千夫餘力起三閘,焦陂下與長淮通。十年憔悴塵土窟,

清瀾一洗啼痕空。王孫本自有仙骨,平生宿衛明光宮。

一行作吏人不識,正似雲月初朦朧。時臨此水照冰雪,

莫遣白發生秋風。定須卻致兩黃鵠,新與上帝開濯龍。

湖成君歸侍帝側,燈花已綴釵頭蟲。

①公自注:予以潁人苦饑,奏乞留黃河夫萬人修境內溝洫。詔許之,因以餘力浚治此河。

次韻晁無咎學士相迎

少年獨識晁新城,閉門卻掃卷旆旌。胸中自有談天口,

坐卻秦軍發墨守。有子不為謀置錐,虹霓吞吐忘寒饑。

端如太史牛馬走,嚴徐不敢連尻脽。徘回未用疑相待,

枉尺知君有家戒。避人聊複去瀛洲,伴我真能老淮海。

夢中仇池千仞岩,便欲攬我青霞幨。且須還家與婦計,

我本歸路連西南。老人飲酒無人佐,獨看紅藥傾白墮。

每到平山憶醉翁,懸知他日君思我。路傍小兒笑相逢,

齊歌萬事轉頭空。賴有風流賢別駕,猶堪十裏卷春風。

聞林夫當徙靈隱寺寓居戲作靈隱前一首

靈隱前,天竺後,兩澗春淙一靈鷲。不知水從何處來,

跳波赴壑如奔雷。無情有意兩莫測,肯向冷泉亭下相縈回。

我在錢塘六百日,山中暫來不暖席。今君欲作靈隱居,

葛衣草屨隨僧蔬。能與冷泉作主一百日,不用二十四考

書中書。

送晁美叔發運右司年兄赴闕

我年二十無朋儔,當時四海一子由。君來叩門如有求,

頎然鶴骨清而修。醉翁遣我從子遊,翁如退之蹈軻丘。

尚欲放子出一頭①,酒醒夢斷四十秋。病鶴不病骨愈蚪,

惟有我顏老可羞。醉翁賓客散九州,幾人白發還相收。

我如懷祖拙自謀,正作尚書已過優。君求會稽實良籌,

往看萬壑爭交流②。

①公自注:嘉祐初,與子由寓興國浴室。美叔忽見訪,雲:吾從歐陽公遊久矣,公令我來與子定交,謂子必名世,老夫亦須放他出一頭地。按,子由誌先生墓亦雲。②公自注:美叔方乞越。

送程德林赴真州

君為縣令元豐中,吏貪功利以病農。君欲言之路無從,

移書諫臣以自通①。元豐天子為改容,我時匹馬江西東。

問之逆旅言頗同,老人愛君如劉寵,小兒敬君如魯恭。

爾來明目達四聰,收拾駔駿冀北空,君為赤令有古風。

政聲直入明光宮,天廄如海養群龍。並收其子豈不公②,

白沙何必煩此翁。

①公自注:諫臣,蹇受之也。②公自注:君之子祁舉製策、文學、行義,為時所稱。

召還至都門先寄子由

老身倦馬河堤永,踏盡黃榆綠槐影。荒雞號月未三更,

客夢還家一時頃。歸老江湖無歲月,未填溝壑猶朝請。

黃門殿中春事罷,詔許來迎先出省。已飛青蓋在河梁,

定餉黃封兼賜茗。遠來無物可相贈,一味豐年說淮潁。

近以月石硯屏獻子功中書公複以涵星硯獻純父侍講子功有詩純父未也複以月石風林屏贈之謹和子功詩並求純父數句

紫潭出玄雲,翳我潭中星。獨有潭上月,倒掛紫翠屏。我老不看書,默坐養此昏花睛,時時一開眼,見此雲月眼自明。久知世界一泡影,大小真偽何足評。笑彼三子歐梅蘇,無事自作雪羽爭①。故將屏硯送兩範,要使珠璧棲窗欞。大範忽長謠,語出月脅令人驚②。小範當繼之,說破星心如雞鳴③。床頭複一月,下有風林橫。急送小範家,護此涵心泓。願從少陵博一句,山木盡與洪濤傾。

①公自注:事見三人詩集。②施注:月脅,用皇甫湜“若穿天心出月脅”語。③施注:盂郊《聞雞詩》:“似開孤月口,能說落星心。”

次韻範純父涵星硯月石風林屏詩

月次於房曆三星,鬥牛不神箕獨靈。簸搖桑榆盡西靡,

影落蘇子硯與屏。天工與我兩厭事,孰居無事為此形。

與君持橐侍帷幄,同到溫室觀堯蓂。自憐太史牛馬走,

伎等卜祝均倡伶。欲留衣冠掛神武,便擊雲水歸南溟。

陶泓不稱管城沐,醉石可助平泉醒。故持二物與夫子,

欲使妙質留天庭。但令滋液到枯槁,勿遣光景生晦冥。

上書掛名豈待我,獨立自可當雷霆。我時醉眠風林下,

夜與漁火同青熒。撫物懷人應獨歎,作詩寄子誰當聽。

次韻吳傳正枯木歌①

天工水墨自奇絕,瘦竹枯鬆寫殘月。夢回疏影在東窗,

驚怪霜枝連夜發。生成變壞一彈指,乃知造物初無物。

古來畫師非俗士,妙想實與詩同出。龍眠居士本詩人,

能使龍池飛霹靂。君雖不作丹青手,詩眼亦自工識拔。

龍眠胸中有千駟,不獨畫肉兼畫骨。但當與作少陵詩,

或自與君拈禿筆。東南山水相招呼,萬象入我摩尼珠。

盡將書畫散朋友,獨與長鋏歸來乎。

①施注:吳傳正,名安詩。父充,相神宗。傳正元祐中為右司諫,與劉器之同攻蔡確,竄荒服。遷左史,攝西掖,坐草蘇黃門知汝州詞溢美,罷去。後為子累,編置湘中。詩中有“龍眠居士本詩人”,指李伯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