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S舞·槎桎愛

曾在博物館裏參觀過各種生物的標本。玻璃器皿裏泡得發黃的生物體,包括人類的嬰兒,都是以這樣“永恒”的方式存在著。

生命的暗處應該也有這麼一個博物館吧。很多人都被泡在玻璃器裏,因為無法睜開眼,便以為別人看不見暴露無遺的醜陋———無論是靈魂的,還是肉體上的。

但總有人會驚醒的。他們鮮血淋漓地撞開玻璃,踏過去,把碎片留在體內,用鮮血掩蓋傷痕。

玻璃,標本。社會,與我們。

[一○九]

每件事每件事,每一步每一步,都是早就設定好的。

那些在夢裏散發著甜蜜香味的蛋糕,能不能與巫婆的毒蘋果掛上鉤,已經日趨明顯。

I wanna change the world。

It’s losing control。

[一一○]

往前走。一個黑影在昏光裏晃過。

“果然在這,你又喝酒了。”別墅樓下是很大一片遊泳池,淺藍色的水波靜謐得像鋪開的玻璃,水中的潛燈一盞盞在池壁上透出球形光環。

武漢的夏天和北幽相比真的很熱。

風很大,二十度的氣溫對於段昱浪這個怕熱的家夥來說該穿短袖,但對武漢人依舊是涼爽如春。武漢夜裏的燈火並不如北幽那麼絢爛,遠處的樓房隻是些許的亮著窗戶,天空也沒有光柱移動。小區裏除了對麵那棟別墅夜裏鬧得厲害,其餘都是一片安靜。

“你早該習慣了,”酒瓶被放下,滿地都是七橫八豎的酒瓶,“其實酒一點也不好喝,現在的我……是越喝越清醒。”

“唉……算起來,你這樣喝喝停停,都快過完兩年了。”

“時間過得真快,我真佩服自己這麼能忍,我一直都以為……這樣做是對的,早知道她過得沒我想的那麼幸福,我一定不會……”握緊手中的酒瓶,玻璃擠壓咯咯作響,嘭的一聲在手中碎開。鋒利的玻璃口比想象中的更快,段昱浪望著忌司突然變得猩紅的手目瞪口呆。

“你搞什麼啊?起來起來!到下麵去包紮!”

“不用了。”忌司坐在地上把帶血的半個破碎的瓶子扔到一邊,自己清理著傷口上的玻璃細片,“讓她看到覺得丟人。”

“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段昱浪蹲下來拉過忌司的手,兩條一寸多長傷口緩慢地滲出血來,細小的傷口多得數不清,“我看你丫的有自虐傾向吧?”

“我從來沒想過,安格接受尹澤昊不是因為喜歡。”灰黯下去的臉。

“早就知道了,隻是你這個大傻×一直對自己沒信心,格格拒絕你的原因我記得明可舜好像有說過……”

“?你什麼時候……”

“那天下雨,我不是把明可舜帶回去了嘛,她還嘰咕著跟你嘮了半天的那次。”

“哦。”頭腦發熱,一半清醒一半混沌,但終歸是提出些畫麵來。

“格格覺得你是玩她的。”

“我靠,她才是笨蛋!”有點激動,他猛地坐起來,頭開始劇烈地痛,酒精開始起效用。

“你自己的錯!格格跟夏天真不一樣,根本就不屬於那種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心思很密,話又不敢說,我幾次想從她嘴裏套出來她就是沒勇氣……你們兩個真是,繞了那麼大一圈子還是沒走到一起!”

“她怎麼會喜歡我……我根本就不會被真正喜歡……殺人犯的兒子,紅的‘K’。”忌司說話自己都能聞到些許的酒氣,眼皮重得無法睜開索性閉著,腦袋擱在冰涼粗糙的牆壁上。遲遲鈍鈍,思維走走停停,沒有半個斷點地在過去與過去的過去中跳躍,他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服,胸口熱乎乎地像剛泡過火堿,每一寸皮膚都灼灼地劇烈燃燒。

曾有一度煩躁得想成為一個失憶的病人,把你忘得一幹二淨。一旦想到有關你的一舉一動,我都覺得自己在變化,變得懦弱膽小了,連出現在你麵前把你拉回到自己身邊的勇氣也沒有。

究竟是什麼時候,我開始害怕了,害怕有關你的所有一切,想假裝不認識你,想假裝討厭你……因為你,我居然努力地想要重新開始生活。但事實無法磨滅。我爸是殺人犯,因為他我失去了媽。我害死了爺爺,再也不會有人叫我回家。我是不良少年,在遇到你以前,四處打架,惹是生非,喝酒抽煙,外麵的人幾乎都討厭我。

我這樣狼狽、肮髒,我不知道可以給你什麼,但是,尹澤昊那家夥可以給你你想要的一切。我一直以為尹澤昊比我更喜歡你,所以放心地想把你交給他,交給這個真正像王子一樣的人。可是我錯了,我沒意識到我那樣想就已意味著我把你看得比自己更重要,以至寧願自己不幸福來換取你幸福的可能。

“昱浪。”

停滯的秒表似乎往前走了一步,積累了灰塵看不清時間,好像很早以前就已經停了,但舍不得丟掉。

“如果她不討厭我,那……我可不可以……我可不可以喜歡她?”

[一一一]

罌粟落紅,片片朱丹。田野上放肆地侵略,英雄逃離隻剩戰士。

盔甲散亂,血光衝天,滿手虛無,隻為自己而戰,英雄已戰死,故都已被侵襲,這是一場絕望的戰役。

古希臘神許普諾斯,手執罌粟花蕾,宛若一盞酒燈,翅膀輕振,夢魘呼嘯。

請不要讓我睡去,請不要讓我睡去。

讓我打完這最後的戰役,為自己而戰的戰役,從此丟兵棄甲,逃之夭夭。

[一一二]

如果你肯向我走近一步,剩下的就算是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步我都會跑過去。

———我要先跑完那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步,剩下那一步,我再等你決定要不要走。

三層別墅裏有人在飛速地奔跑,樓梯仿佛比平鋪之路更好走。手心不斷冒出的殷紅,順著指間往下結成大大的一滴,砸在木製樓梯上。

我說你啊,別再猶豫了,去說吧,大不了一死。段昱浪蹲下來摸摸他的頭,加油。

你說格格啊,剛剛“唱響天堂”的人找她,大概在隔壁那棟別墅。夏天真指著窗外朦朧的深黃色油盞。

那棟樓大門沒關,整個房子隻有一扇門裏亮著燈。忌司跑過去,近乎是要飛快地按下門鈕,迫不及待地想要開口。

女生壓低的聲音隔著空心的木板滲透過來,不及掩耳地穿梭過木頭細致的紋路,毋庸置疑地抵達大腦亙不見光的冥冥之地。幻想中盛夏光年潰不成軍,話語猶如骨鯁在喉———

“不用了,既然已經是沒有用的樂隊,那就這樣吧。”

“好,那我明天就宣布Flight解散的消息。選擇單飛很明智,但還得好好努力。”

“———拜托,請不要跟忌司他們說。”

混亂中思緒有種置於烈日之下光熱灼身的錯覺,陣陣心悸卻寒得牙齒打顫,忌司全身的重心都壓在牆上。走道裏沒有絲毫的風過,壁燈電壓不穩光焰如刺針穿插爍動。他攤開自己受傷的手掌,或許一切早已預見。盛夏裏的一聲促長的蟬聲衝亂坐標軸上的時刻,地麵好像慢慢抖動———他發現是自己氣得發抖,為了冷靜隻敢自虐一般地捏緊手心,玻璃碴揉進皮膚裏的痛。

拜托。

耳邊好似傳來舞台下少年女生蜂鳴的歡呼聲尖叫聲。

請不要和忌司他們說。

夢見全場的人都站起來,舉著手中碩大的熒光牌,“Fate Light”。

拜托。

北幽一直下雨一直下雨,彙集成的黃色水體逐漸覆蓋街麵,河流越過警戒線泛濫成災。

我更不想聽到,親耳聽到。

———趟水想快點跑起來,浩浩湯湯的洪水來勢凶猛阻止自己前行,滿身都是泥水,漿黃色與人融合在一起無法分別,於是錯過了哆來A夢發散的竹蜻蜓,錯過了隱藏在樓房裏的如意門。

———從哪哭吼出來的尖叫,在肺腑裏劇烈地轟鳴。一腳踏進沒有井蓋的深井,跌入更深的黑水道裏,身體被卡住,動彈不得,永遠再無法自拔。

反而不是被心中的潮水湮沒。

而是周遭的黑水怪撲來的太急太猛,一口將人吞噬。

望著隔壁別墅的大門,段昱浪思維如同一條平滑的直線,從某個端點一直無限地滑翔出去,突然踏進視野裏的一隻腳,空氣在靜默中移動著板塊。

出來了。但還是一個人頹喪地駝著背獨自走著。段昱浪無奈地擦了擦額頭的汗,衝著那人喊道:“喂,別喪氣啊,繼續……”微笑的麵龐變得僵硬,眼睛和瞳孔一起一毫米一毫米地向外擴張,“加……油。”

那時的忌司目無焦點地仰起臉朝這邊的方向望來,空洞無神,臉色蒼白,在幽藍色的夜幕裏更加失去了血色。他隻是在聲源方向的區域茫然地掃了一圈,視線短短地和段昱浪交錯而過,轉向天空。

以前想不通為什麼她喜歡這樣看天。

現在終於能慢慢地明了了。

———夜空開著一個偌大的缺口,周圍兩端一望無邊的天際像是張開的巨型擁抱,把整個人吸進去,無論是怎樣肮髒或是潔淨的魂靈,仿佛都能在這裏得到救贖。

夜半接到一通電話,忌司看著屏幕上的陌生號碼皺起了眉頭,他邊按下綠鍵邊拉開通向陽台的玻璃門,轉身關上時看見段昱浪翻身睡過去。

街道安靜得如同死去,遠處公路上的汽車探照燈也異常的微弱,沒有一點聲響。二三樓高的法國梧桐屹立在原來的位置,無數曾在風中嘩啦搖曳的綠色手掌也紋絲不動地懸在枝椏之間。天空的顏色開始泛白,之前的藍黑色已透明灰白。

“喂?”盡量壓低了聲音。

“你好,我們是Yunk唱片公司。請問你是南宮忌司嗎?”

“你們想幹嗎?”眉頭堆成一座小山。

“抱歉,這麼晚還來打擾你。我是Yunk唱片公司的星探之一陳南村,前段時間通過‘唱響天堂’了解到你在Flight中發展,覺得你非常不錯。你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嗓音很純,能高能低非常有挖掘的空間,正是我想找的人,公司也有意與你合作。我希望你能考慮一下, 跟我們簽約吧。”

“簽約?你的意思是,隻找我一個人?”

“嗯,現在單飛很正常,你的潛力不錯,我們想培養你成為一名歌影新星。這幾天如果你有空的話,想請你到我們公司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