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蔥蘢蓊鬱,層層疊疊簇著一泓清冽潭水。
潭側有溪,水波深澈,曲曲彎彎流入夜色。
一拱青石小橋躍溪而過,有名男子正佇立其上。
他負手散發,身上穿著的是廣袖寬身的衫子。腰間一根束帶,帶子兩角垂空,飄飄而動,遠遠看去一身氣韻質樸簡約,飄逸空明,肆意不拘。
如今乃是初唐,人人崇尚胡風裝扮,精悍利落,便如那男子這般穿著卻是極少見。
戰火延彌之後,這個初生朝代的風裏帶著些冷肅,又不單單僅是冷肅,另有將將升起的、噴薄欲發的火熱。
男子身旁站著位妙齡少女,善睞皓齒,眉目如畫,笑顏明麗無雙,流雲髻旁飄落兩縷青絲,身著垂髾服,淡藍絲帶繞體,隨風波迭,正笑吟吟地聽
男子即興詠誦。
“芳草蘭亭斜入月,碧潭石橋正迎風。駐足一泯萬水流,把盞幾歌數點燈。”
少女聽著他描繪了眼前景致,又吐露些心事,略略思索,和道:“兩曲相知訴不盡,半語道來無長文。縹緲還真紅顏淚,雲霄流化一歎成。”
男子也聽出她語氣中的愁慮,稍稍整頓心思,又道:“邊庭烽火驚,插羽夜征兵。少昊騰金氣,文昌動將星。長驅囅汗北,直指夫人城。絕漠三秋
暮,窮陰萬裏生。寒夜哀笛曲,霜天斷雁聲。連旗下鹿塞,疊鼓向龍庭。妖雲墜虜陣,暈月繞胡營。左賢皆頓顙,單於已係纓。絏馬登玄闕,鉤鯤
臨北溟。當知霍驃騎,高第起西京。”這詩句出自薛道衡《出塞二首》的第二首,詞句氣勢豪邁雄渾,加之男子語帶鏗鏘,朗朗而出,竟在四下回
應出一片金戈之聲。
少女斜瞄他一眼,明白他意在用這豪放氣息排解自己憂思,於是在他之後曼聲道:“入春才七日,離家已二年。人歸落雁後,思發在花前。”正是
薛道衡的另一首《人日思歸》。
那男子忍不住笑道:“當初在來去樓對飲時,你就是用這幾句打發我的。”
少女臉露得意,繼而回憶道:“自從相識,哪次鬥詩也勝不過你。那時……你離家遊曆可也有兩年多了吧。”
說著柔夷相擊,傳出脆生生的響兒來,“果然不出我所料,這幾句立時就勾起你思鄉之情,當即認輸了。”
男子裝著無奈道:“我可沒認輸,不過是沉默片刻罷啦。仙凝,你我間所謂鬥詩,即興即景胡亂所作,其實都是玩鬧。比起這些大文豪來,可是一
文不值的。”
越仙凝努嘴佯怒道:“本姑娘就算一文不值,還有個蕭元均一竅不通。彼此彼此。”
“垂柳覆金堤,蘼蕪葉複齊。水溢芙蓉沼,花飛桃李溪。”蕭元均又念一首,再問她:“這回通是不通?”
越仙凝手指刮著臉道:“羞也不羞,拿《昔昔鹽》來蒙我麼?”
蕭元均朗聲笑道:“有個人那,躲在客棧一個月,白天不敢露麵,每晚閑來無事就拽著人抱臂吟風,賞月看景,動不動掉幾句酸文。白白讓師傅師
兄著急。是否更該被羞呢?”
越仙凝惱道:“誰讓他們非叫我嫁人。我讓你隨我回去,騙他們說你我私定終身,不就萬事大吉了。你又偏偏不肯,反來說我。”
蕭元均忙不迭道:“你說的輕巧。為了你一時太平,搭上我清白聲譽。這買賣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