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無聲,醜婦輾轉,輕悄悄坐直身子,垂眼看身邊睡著的小人兒蜷縮著身子。平安真的和她太不一樣,她的皮膚黝黑,平安的皮膚白皙嫩滑;她的長相粗糙平凡,平安的長相已經略顯妖孽。
可以想見,小包子隨著年齡的增長,那得迷倒多少家的姑娘!
這樣的長相,實在是不適合生在一個莊戶人家的小孩兒臉上。孩子生得好,那是這家人的福氣。
生的過好,那就不是福氣,而是禍患了。
幸的是,本朝不興分桃之禮,當今聖上同樣不喜男男相愛。由此,那些前朝裏留下的喜歡押完男妓的風氣才漸漸淡去。
世事無絕對,明麵上一派光風霽月,內裏是否真的那樣幹淨剔透,答案是毋庸置疑。
這就和前世裏,人們永遠是按照“顯規則”說的,按照“潛規則”做的。
一想到那位“二爺”不合常理的對待平安的好,醜婦不由一陣膩歪和擔憂。
“兒子呀兒子,阿娘既然來到了這裏,既然認了醜婦這個身份,阿娘就會護你周全。”醜婦望著兒子天真無邪的睡顏,邊自言自語哼道:“阿娘的小平安喲,快快長大喲,換你保護阿娘喲,阿娘等著享清福喲。”
哼唱了會兒,醜婦下了炕,今晚實在睡不著。
今日裏選擇與佟掌櫃表明態度,請他給那位“二爺”帶去的話,但願那位二爺隻是心血來潮,但願那位二爺別再對她的平安那麼好了。
好得……令,她心驚膽戰!
醜婦此時根本就沒往另一個方向去想,因為那個想法在最初的時候就被她否決了。
因為睡不著,心裏躁動得慌,醜婦躡手躡腳輕輕開了房門,穿著一件單薄的小衣,走到院子前站著發呆。
她出房門的時候,驚動了伏在簷廊下休息的銀狼。銀狼抬起腦袋看了一會兒,發現她隻是在發呆,又繼續眯眼睡去。
醜婦就這樣發著呆。
抬頭,月朗星稀。
低頭,月光下自己孤獨的影子。
記憶仿佛又回到前一世的時候。
那時候,她家的醫院,對外接待所有客人,對內……
整棟的VIP獨棟別墅,為了特殊身份的高貴人群而建立的,隱藏在蒼翠的山腰間,一棟一棟的獨棟別墅,有院子,有遊泳池,她,那時候八歲,因為父親得罪了的人,手臂受了槍傷,於是住進了這裏,也是這樣午夜睡不著,偷偷爬起來,赤著腳,站在院子中。
抬頭,看月。
低頭,孤影。
四周靜悄悄的。那時候,她甚至希望,天,永遠不要亮,至少那樣,她還有天上的月亮和身後的影子陪伴。她可以和月亮說笑話,她可以和影子玩捉貓貓。盡管永遠得不到回應,盡管誰也捉不住誰。
她就這樣在院子裏玩了一晚上,可是,天還是亮了。
天亮了,什麼都沒有了。那一天晚上她沒有在房間裏的事,也沒有任何一個人發現。包括陪著她住進來的口口聲聲說著愛她的母親。眼前,多麼熟悉的場景,隻有她、天上的月亮和地上的影子。
“嗚啊,阿娘……”一股孤獨從腳下蔓延,還沒有到達心髒的位置,身旁已經挨過來一個軟軟糯糯的暖包子。
小平安睡眼迷糊,一隻白嫩的小手一邊兒揉著眼睛,一邊兒期期艾艾地靠向醜婦。
“咋不睡?才一更天咧。”醜婦被這一聲軟軟糯糯的聲音喊得回過神,就問平安。
“凍醒了。”
怎麼可能?大夏天的夜裏,咋會被“凍”醒?又不是冬天裏!
醜婦明顯不會相信這麼拙劣的謊言,於是裝作繃著臉就嗬斥:“說謊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你昨天個晚上還把被褥子全都踢到地上去咧,這熱天兒,晚上咋會凍醒人?說謊說的也不高明。笨蛋。”
“是真的!”平安急了,脫口就說:“炕上少了阿娘的溫度哇!”
啊……原來,是這樣啊……
醜婦呆愣住,突然之間眼睛一熱,眼眶溢出些許濕熱。鼻頭也有酸意。溫度,卻回歸身體了。
原來有人會連她的體溫都那麼在乎的。心,暖暖的,像能夠孕育出綻放的最美的玫瑰花的暖房。
醜婦吸吸鼻子,一把抱起正抱著她大腿的小平安,嘴上繼續不依不饒地罵道:“笨蛋!這天熱著咧,人家是要越清涼越好,你倒好,老往阿娘懷裏湊,也不怕捂出一身的痱子來!”嘴裏罵罵咧咧的,抱著平安,幾步走到井口邊,一隻手就拉過井邊的矮板凳坐下去,把小包子的小屁股安放在自己的大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