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杜·洛瓦仿佛站在盧昂河穀的山峰上,看見父母正在熱情地張羅著前來喝酒的鄉親們。得到沃德雷克的一半遺產後,他曾給他們寄去五千法郎。這次,他要給他們寄五萬法郎,讓兩位老人添置一些產業。到時候,他們肯定會欣喜若狂的。
主教的祝詞終於結束。一位身穿金色長袍的教士登上祭壇。管風琴再次奏響頌揚新婚夫婦的樂章。
一開始,琴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如同驚濤駭浪一般,那高亢恢弘的氣勢簡直就要掀翻房頂直衝雲霄。過了一會兒,響徹四周、撼人心魂的琴聲慢慢緩和下來。輕快的音符在大廳上空飄揚,宛如陣陣輕風從耳邊掠過。這段樂曲歡快悠揚,仿佛小鳥在天空自由地飛翔。可是沒過多久,富於變化的琴聲又開始變得洪亮起來,那磅礴的氣勢頃刻間壓倒眾人,仿佛一顆沙礫瞬間變成浩瀚的宇宙。
有人開始和著音樂唱起了頌歌,那是來自歌劇院的沃裏和朗德克。高亢的歌聲在人們頭頂久久地回蕩。大廳裏香氣繚繞,教士們正在祭壇舉行聖祭,祈求天主降臨人間賜福喬治·杜·洛瓦男爵的婚姻。
杜·洛瓦跪在蘇珊身邊,低垂著頭。此時此刻,他仿佛覺得自己已經成為一名虔誠的信徒,為上天對他如此眷顧而感激不已。對於今天取得的成就,他不知道該感謝誰,隻好將一腔感激都歸於天上的神明。
儀式結束後,杜·洛瓦站起身,挽著新婚妻子走進聖器室。所有賓客排成一條長長的隊伍,紛紛向新人表示祝賀。杜·洛瓦興奮不已,猶如一位接受眾人朝拜的君王。他和客人們一一握手,嘴裏還不停地寒暄著。麵對別人的恭維,他一味回應道:“您真是太客氣啦!”
突然,杜·洛瓦瞥見了德·瑪萊爾夫人。兩人過去的溫存熱吻,克羅蒂爾德的溫柔體貼、說話的聲音、芳唇的韻味一下子全都湧上心頭,讓杜·洛瓦激情澎湃,恨不得馬上和她共敘舊情。昔日情婦依舊優雅動人,目光熾烈,看上去還有些孩子氣。杜·洛瓦心想:“不管怎樣,她還是那麼迷人!”
德·瑪萊爾夫人走到他麵前,有些害羞,又有些不安。她向他伸出一隻手,他接過來握住。她在上麵輕輕地捏了捏,杜·洛瓦感覺這隻纖纖細手正在悄悄地向他傳遞信息,表示她已經原諒了他,並願意和他重修舊好。於是,他也緊緊握住她的手,仿佛是說:“我永遠愛你,我是你的。”
他們趁機朝對方看了一眼,目光笑吟吟的,閃閃發亮,充滿了愛意。德·瑪萊爾夫人嬌滴滴地說道:“回頭見,先生。”
杜·洛瓦也歡快地回答道:“回頭見,夫人。”
德·瑪萊爾夫人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客人就像川流不息的河流一樣,不斷地從杜·洛瓦的眼前湧過。慢慢地,人越來越少,直到最後一批客人離去。
杜·洛瓦挽住蘇珊的胳膊穿過教堂,向門口走去。
大廳內坐滿了人。那些道賀完畢的賓客重新坐回原位,目送著這對新人從身邊走過。杜·洛瓦慢慢地走著,頭高高抬起,眼睛一動不動地望向陽光明媚的門口。他感到渾身一陣戰栗,這是人們處於極度幸福的時刻常有的。此時的杜·洛瓦眼裏看不見任何人,心裏隻想著自己。
走到門邊,他看見外麵人頭攢動,黑壓壓的一片。這些人都是為他而來,隻是為了一睹他杜·洛瓦的風采。全巴黎的人都在看著他,羨慕他。
杜·洛瓦抬頭看見協和廣場後方的眾議院,感覺自己仿佛就要從瑪德萊娜教堂躍進波旁宮裏一樣。
他沿著教堂門前高高的台階,一步步地往下走。台階兩邊擠滿了圍觀的人群。但是,杜·洛瓦好像什麼也沒看見似的,他的思緒又回到了從前。眩目的陽光下,德·瑪萊爾夫人的倩影不斷浮現在他眼前,他仿佛看見她正對著鏡子梳理拳曲的頭發;每次從床上下來,她的頭發總是一片零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