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處西北高原上的西隴,二月末儼然還是一片嚴冬景象。
偌大的一個明府,西側偏僻一隅裏的一個簡陋的小跨院裏,一個身著粉色半舊棉袍的小丫頭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粥掀起厚厚的綿簾匆匆走進屋內。
屋子裏燒了地龍很暖和,也打掃的很幹淨,但是因為常年不住人總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生土味。隻有簡單的幾樣半新不舊的家具顯得有些空曠。
屋子東側的暖炕上鋪著一水的蔥綠色嶄新緞麵被褥。炕腳放著一個程亮的紫黑色鑲百寶檀木炕櫃。旁邊地上放著一個跟炕櫃一套的檀木架子,架子的上整齊放著一些日用品。跟屋子裏其它那些簡單的半舊家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顯然都是臨時般進來的。
一個身著白色衣衫的年輕女子靠著一個桃粉色的大枕半躺在炕上,烏黑油亮的秀發披散下來,虛掩在蒼白的臉龐兩側。雖然年紀尚小還沒完全張開,但是已經可以看出五官小巧精致,尤其一雙秋水般的明眸很是有點動人心魄的意思,可以想見將來一定是個迷倒不少英雄好漢的大美人。
但是此刻,這個女子卻虛弱得厲害,瘦弱的骨架不盈一握,皮膚白得透明,仿佛輕輕一碰就要灰飛煙滅。
如果不說,誰能想得到這就是在西隴風光無限的第一大戶明家的大小姐,官居三品戶部侍郎的明家三老爺明吉文的嫡長女明月眉呢?
那個小丫頭輕輕走到明月眉身邊,小聲道:“大小姐,喝點粥吧。”
明月眉輕輕搖了下頭。
這個小丫頭名叫彩珠,今年隻有十三歲。一直伺候著明月眉的母親,年前才因為機靈穩妥被三夫人指派到明月眉身邊。
此刻見明月眉不吃,為難的轉頭看向明月眉身邊的大丫頭錦環。
錦環卻是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氣,從來不會任性賭氣。她此刻不想吃,是因為心中的事太多了,勉強也沒用,過會兒會吃的。於是示意彩珠將粥放到旁邊的桌子上。
明月眉看著雙眼通紅站在一旁的田媽媽,道:“田媽媽,給我說說娘親的葬禮吧。”聲音輕柔得如地上香爐裏飄出來的青煙。
田媽媽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多日來的害怕和委屈終於有了個傾訴的機會,用嘶啞的聲音痛哭道:“大小姐,是老奴沒用啊……三夫人剛咽氣您就傷心得暈死過去了。大夫人說樨香院太亂,讓把您抬到這裏來。我也慌了神,就跟著您過來了,又是請大夫又是熬藥。等安排好您這裏再回樨香院的時候,他們已經把靈堂、孝棚都搭上了。我看那樣子太簡單了,就跟太夫人說俗話說夫貴婦榮,三夫人好歹也是咱們明家三老爺的原配夫人,是堂堂三品戶部侍郎的正妻,怎麼這靈堂、孝棚的布置還不如我們九溪鎮去年吳秀才死了的老婆呢?
太夫人當時就訓了我一頓說你一個老媽子懂什麼,那吳秀才的老婆是兒女雙全壽終正寢的。三夫人是壯年早逝,上有婆婆,下無子嗣,又沒有封誥在身不宜大辦。接著他們又請了那清風觀的老道士來占卦,說三夫人死的時辰不好,不吉,不能在家中多停留,第二天必須下葬。
就算是鄉下的莊戶人家死了人還得在家裏停幾天好好的哭哭呢,隻有那無親無故的孤老婆子才死了就趕緊埋了了事。三夫人是我一手帶大的,我怎麼能看著她走得這麼寒酸?我想著在這府裏大夫人跟咱們三夫人最好,她又是掌家太太說得上話。就又哭著去求大夫人,求她好歹讓三夫人身後事辦得體麵點兒。大夫人說這都是長風道長算的,她也沒辦法。
我急得不行,就盼著吳太夫人和舅老爺趕緊來給三夫人討個公道。誰知道舅老爺剛過來找他們理論了一番,就有人報信說吳太夫人傷心過度暈死過去了,又急匆匆的趕回了家。
我看那哭靈的也不像個樣子,守靈的也不像個樣子,我真是……”田媽媽邊說邊想著當時的情景悲從中來,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明月眉聽著田媽媽的哭訴,本就蒼白的麵孔此時更加血色全無,放在錦被上纖細的雙手慢慢緊握成拳。沒有想到他們這麼無情,在母親生前欺負母親也就罷了,為什麼連死後的那一點點哀榮也舍不得給?
“我怎麼會睡了十多天?”明月眉問道。
田媽媽抹著眼淚答道:“是吳大夫說您這幾日勞累太過,又悲傷過度急火攻心,加上身體一向虛弱,一定要靜養,再激動恐有凶險。說不如點幾隻安眠香,讓您安安穩穩的睡幾天,再好好用藥調理一下,醒過來就沒什麼大礙了。我真是慌了,就怕怕三夫人剛沒了您再有個三長兩短,就同意了。”
“他們那是怕我有凶險,他們是怕我礙事。”
細白的銀牙咬破了櫻唇,可是也不抵心中痛的萬分之一。
她這十四年來與母親相依為命,母親死後他們不但草草的把母親葬了,還居然用安息香讓自己整整睡了十幾天,生生錯過了母親的葬禮,讓自己沒有機會送母親一程,這讓她怎麼能不恨?
錦環憤憤不平道:“他們也太欺負人了!”
明月眉冷冷道:“他們欺負咱們是一天兩天了嗎?當年我母親成婚不滿一年,有孕在身,他們就迫不及待的逼她接受我父親以‘平妻’的名義娶那個鎮北侯府的齊菀芝進門。在我母親早產生下我後不滿一個月,全家人就浩浩蕩蕩的進京去給父親操辦婚禮。他們之所以這麼橫行霸道,仗的不過是我父親考中了進士,蒙聖恩欽點進翰林院,又娶了個鎮北侯府的小姐。看準了舅舅年幼,外祖年邁,吳家沒什麼有權勢的親戚,不敢把他們怎麼樣。
這麼多年來我父親加官進爵,那齊菀芝不知廉恥的冒以正妻的名義誥封不斷。我們母女卻被丟在西隴不聞不問,明家的人表麵上對我們母女照顧有加,實際上誰拿我們母女當回事?背地裏使了多少手段,說了多少風涼話?
說我母親沒有子嗣,沒有誥封?如果她能一直跟在父親身邊怎麼會沒有子嗣,怎麼會沒有誥封?這種誅心的話也能說出口!
可是我們再氣又能怎麼樣?現在舅舅雖然長大了,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毛頭小子,外祖父不在了,外祖母又身體不好,娘親這一走,他們欺負起咱們來就更加的有恃無恐了。以前還留點麵子,現在我看卻是連臉麵都不要了。我昏睡了十多天,身邊除了你們三人可還有人來看一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