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萊因哈特的時代往回追溯一千年以上的十八世紀,在地球一角的歐洲大陸上流行著一種叫"天才學"的有趣而又奇怪的理論。根據這門理論的說法,被稱為天才的人必須具備以下六個項目:
一、在數個沒有特定的範疇內有傑出的才能。
二、有著因這些才能所產生出來的足以立紀念碑的功績。
三、對他人的懷古有著魔術般的支配力。
四、表現出他人眼中奇跡般的思考力和創造力。
五、通常多早熟,在其家族中過去不曾有像他一樣傑出的人物。
六、多數在其近親中有人在精神或社會方麵有缺陷。此外,這種人大多對其近親有著憎惡感。
檢視這六點之後很明顯可以發現,這些要項正形成了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壯麗的宮殿之門。萊因哈特具有無人可比的軍事上、政治上的才能,而且他不斷使其燃燒直至爆炸。他的才能和誌向完全一致,他用自己的生命表現這兩方麵的天賦。
那麼,在曆史上和萊因哈特處於敵對關係的楊威利究竟是不是個天才呢?後世對楊威利的評價之所以略顯複雜,是因為他的才幹和誌向不一致所給人的深刻印象之故吧?
從許多的證言和記錄看來,很明顯的,身為軍人的楊在本質上是個戰略家。然而,事實上,他卻在戰術上有著無與倫比的驚人成績,反倒在戰略層麵上,他終究無法推翻萊因哈特所確立的優勢。主要的外在因素是楊在同盟軍瓦解之前隻任職最前線的指揮官而沒有坐上構建戰略的中心位置,但部分原因也是因為他本人無間去克服這個外在因素。因此也有人批評楊是消極而優柔寡斷的,而楊對充分發現自己本身的軍事才幹一事也有著幾分猶豫,這個價值觀把他的才幹朝否定的方向推去。或許就是這種精神上的傾向否定了楊的"天才"。如此一來,楊到底是不是天才就不是楊本身的問題,而是對楊下評價的人們的問題了。
或者,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和民主共和勢力之間的軍事對立是天才和近似天才者之間個人層麵上的對決。完完全全是個人層麵上的。
尤裏安在整理楊威利所留下來的備忘錄片斷時發現了以下這一段。
"在某個意義上,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是民主共和主義的敵對者。這不是因為他是一個殘忍而愚劣的支配者,而是因為他具備了完全相反的特質。和民主主義思想相對的便是期望救世主的思想。由於人民沒有能力改革社會、矯正不義、解決矛盾,所以才迫切地期望等待著一個超人的出現。這種'自己什麼都不做,但是,在某個時候就會有傳說中的英雄出現為我們擊退惡龍'的依賴他人的精神,和亞雷·海尼森所主張的'自由·自主·自律·自尊'的精神是絕對不相容的。然而,在高登巴姆王朝末期,這個被他人依存的存在卻以幾近完美的形式成為現實的東西。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就是現實的救世主傳說。他打倒了腐敗的高登巴姆王朝,掃除了獨占財富和特權的門閥貴族,實行了許多的社會政策。而他是不是使用非民主的手段來達到這些目的,在這個時候就不是問題的症結所在了。因為帝國的民眾要的並不是民主的過程。結果,帝國的民眾就在自己不費吹灰之力的情況下獲得了民主政治的結果"
在這之後,楊又展開了什麼樣的論說就成為永遠的疑問了。他的猝死使得他的思想無法以文章的形態實體化。
這一年,不隻是萊因哈特的事情多,成為他的配偶的女性也一樣是多事之秋。皇妃希爾格爾·馮·羅嚴克拉姆預定於六月一日生產,在皇帝親率帝國軍主力前往新領土之後,她就在冬館待產。預定在五月底就移到費沙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特別病樓去。
對宮內省而言,這似乎是個充實和繁忙、不安的初夏。而事實上強烈感受到這一切的人便是伍爾利·克斯拉。
憲兵總監伍爾利·克斯拉一級上將兼任新帝都費沙的防禦司令官,大本營和冬館的警備司令部也在他的管轄之下。如果從個人層麵來解析這個任務的話,克斯拉等於要守護萊因哈特的妻子和她肚子裏麵的孩子,以及萊因哈特的姐姐,一共兩個半的人。在冬館的警備兵方麵,他也特地選擇了有救護知識的人,同時,他每天都要親自到皇妃住處一次,以確認皇帝那少之又少的親族是安全的。有時候,他也會和瑪林道夫伯爵下完西洋橫之後才回去。等他回到官邸時,往往已經接近深夜十二時。有人認為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現在和未來是因為他的技巧和努力才守住的。
當被任命為憲兵總監時,克斯拉舊有的組織和意識產生了巨大的改變。尤其令他備覺艱辛的是貼出鼓勵平民檢舉憲兵非法行為的布告,製定密告不需物證,即使誤認或虛報也不加以處罰,或有意要加害密告者時,就把負責該地的憲兵視為犯人等的條例。有人認為這是一個非常識性的布告,但事實上,高登巴姆王朝時代的憲兵隊就製定了與這布靠背道而馳的不成文條律,憲兵瘋狂地鎮壓民眾,不隻是址的共和主義者和政治犯,連無辜的人也常常受到波及。
"為了舉發一個政治犯,多多少少會牽連到四周中的人,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這種說記號實在缺乏說服力,一旦自己身處於被害者的地位時,任誰都無法忍受這種待遇。有一部分的人采取了消極的作法,然而主謀者們都一起被關進邊境的收容所,用不正當的手段獲得的資產被沒收,特別惡劣的十名甚至被處刑,於是,在殺雞儆猴的效力之下,一群人都成了順從的狗了。
此外,克斯拉還重新編組了憲兵隊內的人事,在對自由行星同盟的戰爭暫告一段落,從前線回來的士兵們都被編入了憲兵隊。這也是防止產生新舊兩派抗爭的方法,而在克斯拉巧妙的人事配置及機構改革之下,組織內停滯不前的舊血都被排除了,現在可說是到達了成功的階段。然而,跟萊因哈特之於帝國整體的影響一樣,這個改革是由在上位者個人主導的,這一點誰都不能否認。
克斯拉在新帝國曆零零三年就三十九歲了,然而,他還是單身。當然,他一定也有過無數的戀愛和緋聞,但在私生活方麵,他的保密功夫極為到家。對他抱持反感的憲兵們原想揭發醜聞而跟蹤他,甚至竊聽,然而卻始終抓不住任何不利於他的蛛絲馬跡。相反的,這些造反集團反被克斯拉懲罰、流放,從不平的地表永遠消失,而克斯拉的地位也因為更加穩固。
這一天,五月十四日。季節似乎變化得比日曆還快,顯得極為密熱,天空罩著薄薄的雲,使大氣停止了流動。許多市民揮汗不止,也有人預感似乎有什麼不祥的事或奇怪的事將要發生,事後,大部分的人都有這種講法。
十一時十五分,一通沒有畫麵的匿名TV電話打進憲兵本部。電話內容是說,在"邱梅爾事件"時被消滅的地球教團的勢力在兩年的時間內又告複活,他們正把新發展出來的根莖伸向費沙的地下社會。將於五月中趁皇帝和帝國軍主力不在的時候製造暴動,企圖占據費沙的重要據點。帝國軍應該盡速謀求妥善對策,尤其是交通、通訊、能源供給的各個係統都可能遭受到危險的攻擊。說完這些話,電話就掛斷了。
光是聽到地球教就興奮莫名了,帝國的治安機關就像一隻眼前搖著紅布的鬥牛般。時序進入新帝國曆零零三年之後,交通、通訊係統就不斷產生故障,社會的、經濟的混亂還冒著熱煙,久久不散。
在動員體製還沒有完全確立的十一時三十分,羅夫汀地區的貯油庫發生了爆炸,黑煙和火焰籠罩了整個地區。死傷者不斷增加,聞訊趕來的消防隊和急欲避難的居民們阻擋了彼此的去路,現場陷入了一片難以收拾的混亂。接著,部分的市外通訊係統遭到破壞,部分的自來水管線破裂了,菲亞巴爾特地區的街道全淹在水中,水流入地下電纜網路,附近一帶供電中斷。混亂於是更形擴大。
就這樣,到了下午,憲兵隊和帝都防禦部隊的戰力被分散到市內十四個事件發生的場所。
陰謀選在五月十四日實行是有其理由的。這一天,具有強大權限和足以與該權限相匹配的才能伍爾利·克斯拉,剛好為了視察行星上各處的防禦設施而離開帝都中心地區。此外,國務尚書(尚無法辭職)瑪林道夫伯爵也出門視察工部省建設的人造湖和水資源管理係統去了。
盡管如此,十五時終於還是和克斯拉聯絡上了。一聽到報告,克斯拉就大叫:
"不要被騙了!那是佯攻!"
原本是一個身經百戰的用兵家的他深知對方目前戰略的重點在哪裏。重點不是場所,而是人物。
他知道皇妃和她肚子裏的胎兒才是此次暴動的對象。原本他已經把這個要點告訴憲兵隊了,但是,太過強力的指導者一時不指揮,部下們也就頓失依持,結果就產生了一次隻能處理一件事的狀態。克斯拉停止了視察工作,坐著噴射式直升機急急趕回帝都,同時下令增加憲兵隊的武力。雖然他采取了電光火石般快速的處置,然而,當他趕到冬館時,事情已經發生了。
冬館。臨時的皇宮。名稱的由來是種植於門兩側的冬青樹,以及在率關的門上刻著的冬青樹徽章。宮內省曾提議把這個徽章改成"黃金獅子",但是萊因哈特認為既然隻是暫時的居所,也就放著不去管它。關於這件事,安妮羅傑曾笑著對希爾德說--今後如果說要改建一個家,恐怕萊因哈特也會回答"不必要的事就不用費事了"。如果在改建之後才跟他說的話,他大概也隻會說一聲"是嗎?"就沒事了。萊因哈特對以光年以下的單位所形成的事物是沒什麼興趣的。
不管如何,宮內省還得暫時先整備臨時皇宮的內外景觀,而大庭園的整備則尚城未完的狀態下。
當天,冬館來了客人。萊因哈特的姐姐安妮羅傑·馮·格裏華德大公妃殿下來探望弟妹。
安妮羅傑自己雖然沒有懷孕生產的經驗,但是,她曾幾次幫其他的女性生產過。在進佛瑞德裏希四世的後宮之前有過,進宮之後也有過。這前後所接觸的生產女性的社會地位雖然有顯著的不同,但是,他們的肉體和心理的構造應該沒有多大的差異。對希爾德而言,萊因哈特不在身邊固然是一個遺憾,但是,從心理的支柱來說,有安妮羅傑在反而更好些。萊因哈特在身邊也幫不上忙。就因為他的才幹是在同一個宇宙的不同世界中,所以才不容他人的追隨。
這個時候,希爾德躺在位於二樓的圖書室的躺椅上,背上靠著幾個靠墊,挺起了上半身。安妮羅傑正想幫弟妹泡一杯牛奶咖啡,然而,樓下突然傳來了激烈的人聲和物品撞擊的交錯聲。
"發生了什麼事?"
兩個因萊因哈特而相遇的女人相對而視。姑且不論安妮羅傑,希爾德應該已經習慣了戰火。但是,宇宙空間中的戰鬥隻要不是在戰艦內發生的話就等於沒有聲響,所以,她對聲音的反應比對光的反應要遲鈍一些。再加上懷孕超過八個月的孕婦,也不可能敏捷地行動。
桃花心木製的門突然被打開了。這是一個不應該有的無禮舉動。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和壁麵相碰撞的門發出不滿的聲音,一個男人站在門口。
他有著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狂信者的眼神。在他看著現實的眼睛中罩著一層非現實的膜。他帶著手槍,身上穿著不合身的軍服。衣服的表麵有著斑斑血跡,隨著男人粗重的呼吸像紅色的明蟲一樣地蠕動著。
安妮羅傑無聲地挺起身,橫在男人的視線和弟妹之間,她微微地張開兩手,將弟妹完全擋了起來。
"退下!這位是銀河帝國的皇妃陛下!"
這一聲叱喝雖然音調顯得極為平靜,但是,希爾德已經切實地感覺到這個清晰而美麗的女人無疑地是銀河係的霸主之姐。狂信者的兩眼閃著像是感到氣餒的色彩。
可是,那也是一瞬間的事。男人的嘴巴張得大大的,發出了一點音樂感都沒有的叫聲,同時扣下了扳機。
就在這一瞬間,窗口出現了一個流著血的憲兵。頓時響起了一片喊聲。
光束交錯著,男人的下巴被擊穿了。血四處噴散,隻見他旋轉著倒了下來。一個憲兵跑來詢問皇妃是否安好,然而,一條光束又從他的側麵貫穿而過。
安妮羅傑嗅到滿室的血腥。她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即將生產的弟妹的身體,然而,她發現到眼前罩上了一層煙霧。入侵者似乎放了火。事後經過判斷,那些狂信者企圖用火來洗淨罪惡,想象征性地皇帝的妻子處以火刑。